第四十章(1 / 2)

钟山有匪 甘若醴 4029 字 2022-12-10

最后一重迷障解除, 陆临率先走出那道拦住去路的冰壁,原本隐隐约约只在天际显露一线的火光顿时全然暴露在眼中,纵是他素来喜怒不动声色,此时也不禁错愕地睁大眼。

只见整座涿光山都被流火包围, 昔日直插云霄的孤峰已变成火中一方独岛,四处黑烟滚滚,山体被纵横交错的赤色纹路割裂, 那是裂缝, 熔岩缓缓自其中淌出,以摧木拉朽之势,将表层积累了数万年的冰层吞没, 原本的冰雪之山彻底陷入了火海中,摇摇欲坠,看起来顷刻就要崩塌。

木丹心跟在他身后, 见到涿光山变成这样, 发出一声惊呼就往前抢了几步, 似乎想径直奔过去, 却被陆临喝住:“那里灵力乱了,你冲过去, 多半也是送死。”一路上陆临待他从不假以辞色, 却也没有故意刁难,料得他所言非虚, 木丹心只得停下步子, 怔怔望着那座好似烧起来的山, 发出一声叹息,听着好不凄凉。

而后,百里宁卿也从冰壁后绕出,她显然是将木丹心的举动都看在了眼里,冷笑道:“这时候知道急了,早些时候做什么去了。”

听出她话中挖苦,木丹心神色愈显黯然,一言不发心道:是啊,我这时候就是再焦急,也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

下界灵力愈发匮乏,能够修炼至化神境界的无不是资质过人的天之骄子,木丹心也不例外,他的修道之路可谓一帆风顺,早早就接过师父衣钵,成为正道第一宗门的宗主,那时何等意气风发,而今却变成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修为已有数百年未有寸进,眼下须发皆白,濒临油尽灯枯,其中缘由,也只有自己明白。

只盼为时未晚啊,他幽幽叹道。

竹茂林没有出去,而是留在冰壁内配合墨沉香施术。陆临一出去就告诉了他涿光山发生巨变,要他快些找出羽渊所在。

墨沉香服用了竹茂林的秘药后伤势已恢复了大半,但毕竟未彻底痊愈,这些天持续不断运功,身体已快要不堪重负,竹茂林见她额上冷汗涔涔,便想劝她先休息一会儿。

虽然寻找钟明烛要紧,但墨沉香若是垮了,只会耽误寻找时机,可他还不及开口,便察觉墨沉香引入霍成血脉中的灵气忽然暴涨,被人操控血脉本就痛苦不已,她这般徒然增大功力,霍成哪里受得住,当即惨呼连连,墨沉香却充耳不闻,原本潺潺溪水似的灵流,已变得犹如大河般汹涌,竹茂林瞥见墨沉香眼底好似闪过一抹狠意,心中一惊,正欲再瞧仔细些,便见鲜血自霍成口鼻中涌出,他瞪大眼,喉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似想求助,随后身子一震,血脉筋骨齐断,登时就死了。

墨沉香也吐出一口血,身子往前倾倒。

竹茂林扶住她,问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加强功力?”她没有回答,而是往西北一指道:“我知道她在哪了。”她指尖缭绕着一缕淡淡的血雾,正是从霍成血脉中抽出的,羽渊仙子的精血,她将位置告诉竹茂林,而后又急道:“你们、你们要快一些……她、她……”

“她怎么?”百里宁卿察觉灵力异动,奔了进来,随后便见墨沉香捧出一盏白玉灯,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因精疲力竭而显得苍白的脸上,血色彻底退去。

只见半透明的灯罩下,豆大的一点火苗摇摇晃晃,似风中残烛,散发着沉沉死气。

百里宁卿“啊”地一声惊呼,微微睁大眼,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钟明烛的魂灯。

墨沉香第二句话里说的“她”,不是羽渊,而是钟明烛。

竹茂林也醒悟过来,为何墨沉香会不计后果地增强功力,不惜直接杀了霍成,同时令自己伤上加伤。

“她当初施展分体之术时,也没有像这样……”墨沉香喃喃道。

当年钟明烛将力量与自身分离,本身实力锐减,是以那时候魂灯暗了不少,墨沉香一度以为她受了伤久未痊愈,可在她取回力量后,灯中之火便再度旺盛起来。

而今灯火却仅剩一点微光,仿佛随时会熄灭,显然是刚才钟明烛受了致命伤。

陆临死死盯着那盏灯,神情愈发阴沉,紫电缠上青阳,杀气几乎压抑不住,墨沉香被那汹涌的灵压一逼,又是咳出一口血,似乎是被血色刺了一下,陆临很快就敛了杀气,神色重归冷漠,将所有的戾气藏入眼底,道:“走。”说罢便往涿光山而去,木丹心紧随其后,两人霎时就消失在那漫天火光中。

竹茂林挥手张开结界将墨沉香护住,道:“墨道友,你身体尚未恢复,就在此地休息吧。”情况紧急,他也无暇嘱咐更多,匆匆吩咐完便携百里宁卿离开了。

墨沉香身子动了动,似乎想挣扎起身,只是很快就脱力倒下,她环顾空空落落的四周,最后看向那盏几乎看不出有火光的灯,面上渐渐浮上神伤。

这盏象征着钟明烛生命的灯就在她手中,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助地闭上眼。

涿光山底下,昊天庙外已沦为火海的广场上,长离同样面色苍白,连唇上都无几分血色,唯独眼角通红,仿佛随时会有血泪滴落。

“阿烛……”她往地上那浴血的身影走了一步,脚下却立刻一个踉跄,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颤个不停,便是当初发现被钟明烛欺骗时,她也没有战栗成这样。

脑子迷迷糊糊的,空白成一片,她要努力去想,才能想起自己置身于何时何地以及——刚刚发生了什么。

钟明烛要杀她师父,她去阻止,却被钟明烛施加了禁锢法咒动弹不得,只能努力运功试图冲破法咒,而后,就在她师父被钟明烛的烈焰吞没之际,那禁锢法咒突然消失了。

却不是被她自己冲破的,而是法咒自己消失了。

施术人受了重伤,法咒自然消失了。

钟明烛无声无息躺在不远处,双目紧闭,脸上、身上皆被血污覆盖,长离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她死了吗?长离心想,随后便什么都没有了。

一旦“死”之一字闯入她脑海,她便连思考都不会了。

身子一点点冷下去,所有的力气都消失,连蜷曲指尖都办不到,甚至连声音都彻底哑了。她在喊“阿烛”,实际上却只是动了动嘴唇,发出几个干涸的气音。

又往前迈了一步,她再也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手撑着在打斗中被割裂的碎石,很快就沁出血来,她努力抬起头,视线却被一方玄色的衣袖挡住。

衣袖中探出的手中握着一根树枝,枝梢青影绰绰,缭绕着一层剑气,是利不可挡的剑气。

那树枝其实是一把剑。

——苍梧剑。

那把被钟明烛盗走的苍梧剑,出现在了吴回手中,他用这把剑,破了钟明烛的劫火,杀了她。

长离努力在混乱的思绪辨认出连贯的字句,随后却缓缓道,“不,不是被你盗走……是他们说被你盗走……”

“我杀他,是因为他才是害死你师兄的罪魁祸首。”

那人不久前才说的话浮现在耳畔,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可她现在却说不了话了。

“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没有骗我……”长离垂下眼,重逢后钟明烛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浮上心头,每多想到一句,她的眼神就空洞一分,似碎了一般,“为什么……”

最后那个“为什么”却是问吴回。

这个男人是她的师父,传授她剑法,告诉她那些需要依循的法则。她活了数百年,未曾质疑过一丝一毫。若说最初她只是依照师门安排的道路,过着理应如此的生活。在接触到尘世的种种后,她对那个人便多了一份感激,感激他收留了自己,给予自己安生立命的一方天地。

可苍梧剑却是在他手中,那道划破火光的剑光,击碎了她原本坚信的一切。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依旧似剑一般沉默而锐利的男人,艰难道:“师父,为什么……”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抓住,身子被一把拉了起来,却是若耶。

在最后一枚昆仑玉碎裂的瞬间,若耶听到了几个急促的字传入脑海:“带她走。”

那三个字说得太快,导致声音似锐石摩擦,有些刺耳,听到瞬间,若耶只觉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那声音来自何人,说得是什么,可下一瞬她目睹情势急变,当即惊出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是钟明烛的声音,要她带走长离。

吴回出剑刹那,钟明烛感受到那势不可挡剑气,便料知自己抵挡不住,情急之中呼出这三字,之后便没了声息。

见钟明烛倒下,若耶自然也慌了神,但比起长离要好许多,很快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紧接着便分神去探钟明烛气息,发觉她虽然伤势极重,仅一息残存,但若能及时治疗,未尝不能保住一命,是以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按她的吩咐去做。她见吴回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未执剑那条胳膊被烧掉了一半,小臂只剩一截焦黑的骨头,其上血肉恢复得极其缓慢,显然是灵力不足之故。

他受伤不轻——这样的念头闪过,若耶持镜之手一抬,便想要取了他的性命,再将长离和钟明烛一起带走,但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她便觉得有另外一股灵力正在飞快地逼近。

那是凌驾于她之上的修为。

是羽渊!

她顿时不敢恋战,不由分说飞身上前,拉起长离便往昊天庙方向奔去,不忘抬起八荒镜往后一拂,推出水波似的灵力,想要阻一阻来人。

几乎是她挥出那道灵力的同时,身后便轰的一声巨响,正是她的灵力迎向了羽渊,两股力量碰撞,顿时掀得碎石纷飞,流火愈发汹涌,热浪扑向她背后,险些将她推得匍匐跌倒。

这时,被她揽在臂弯的人忽地挣扎起来,她始料不及,手稍一松,就被长离推开。她眼中犹带着几分茫然,在四周一转,瞥见已然落在远方的染血身影,便再也挪不开,想也不想就往回折去。

“快走啊!”若耶急忙去拉她,才搭上长离的左手,青衣女人便已至她跟前,呆板似拙劣木刻的脸上是叫人望而生畏的急不可耐。

“别想跑。”羽渊笑道,手一拂,袖子携了浑厚的灵力便往若耶身上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