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色石?
长离思绪一顿, 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她看入钟明烛的双眼,在对方稍浅的眸色里看到了毫无掩饰的喜悦,心中似有什么飞扬起来,轻飘飘的,片刻前的沉闷霎时一扫而空, 继而是情绪万千,浪潮似的涌上。
环在钟明烛肩头的手臂蓦地收紧, 她抱紧钟明烛,道:“阿烛……”她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一开口,才发生声音近似哽咽。
过去几年, 她明知大限将近,却将畏惧和不舍锁在心底,一日一日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阿烛那么努力地在寻找办法, 不能拖累她, 让她平添难过。
于是她一直平静地迎接每一日的朝不保夕, 哪怕不愿与钟明烛分离,也从不要求钟明烛留下多陪她一会儿。
而今转机突现,那些隐忍多时的情绪, 一瞬爆发。
“真、真的么……”她被胸口的酸涩堵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 视野已被湿意彻底模糊。
“真的, 真的。”钟明烛吻去她眼角的泪光,然后紧紧抱住她,一下一下抚着她背心,“千真万确。”
这时,竹茂林推门而入,他一直守在天台峰附近,准备替长离施锢魂术,钟明烛那几声的呼喊全无遮掩,清楚落入他耳中,他当即赶了过来。
“你说什么?你知道五色石的下落了?”他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全无往日那派从容不迫,进屋后看到钟明烛和长离拥在一起,也顾不上避嫌,径直跨到钟明烛身边追问道,“在哪里?”
钟明烛担心长离会累,先将她扶回床上,才道:“在云中城。”
“云中城?”竹茂林皱了皱眉,“莫非是云神宝库?”
“非也。”钟明烛捧起那卷羊皮纸,挥手在虚空中写出一行行文字,将其封入一枚玉符中,边写边道,“根据上面的记载,是在云中城那七座灵脉底下。”
竹茂林看向她手中的羊皮纸,瞥见上面的符文,顿时一惊:“这是什么?为何上面会有神族的铭文。”
原来大荒剑谱反面那些奇异的符文是神文,竹茂林虽然读不出含义,但因钟明烛之故,能认出那是什么文字。
“这不但是神族铭文,还是昊天遗笔。”钟明烛将发现这卷羊皮纸的经过大致一说,“上面记载了五色石所在之地,我已将方位标出,请竹先生过目。”说罢她将那枚玉符送到竹茂林手中,刚刚她将那铭文用当世文字誊写下来,再封入玉符,好令竹茂林能读懂。
“昊天遗笔?”长离的情绪已平复了些,听到昊天的名字,便问道,“写了什么?”不等钟明烛回答,她忽地若有所思道:“当年在涿光山,我和若耶看到了琢光的玉像,玉像下有铭文,若耶讲给我听了,上面提到昊天曾寻求重铸仙骨之法,难道是那个?”
“还有此事?”钟明烛眼睛一亮,随即抚掌笑道,“那便是了,这纸上记载的五色石方位,更不可能是作伪,而且上面还记载了重铸须引天火,正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竹茂林将玉符握在掌心,数万年前地势与今时有所不同,他花了些时间推演,不时皱眉沉思,神情不定,许久后才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你说的没错,的确是在那里,且需以天火为阵,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准备的。”他嗓音中仍带着浓浓的疑惑,“不过,你为何突然会有这个?”
一天之前,钟明烛还对五色石的下落毫无头绪,几度陷于绝望不可自拔。
“这其实是失踪已久的大荒剑谱,不知怎么……”钟明烛话到一半,突然脸色发白“哎呀”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很是惊慌。
“阿烛,怎么了?”长离按住她的手道,心急之下,才说几个字她便有些气喘。
“我没事。”钟明烛忙反手握住她,随后苦笑起来,“我只是突然想到,我险些和这个擦身而过,不免有些后怕。”
藏有大荒剑谱的木匣虽然一直躺在长离储物戒里,不过这储物戒数年来都在若耶手上,这些年钟明烛避人耳目,加上忌惮云中城,是故有意不与若耶她们见面,此前偶然在桃源遇到若耶,才得以收回这个储物戒。而她之所以会和若耶相遇,只因她救下那些荒连剑宗的门人时耽搁了些时间。
当时她本无意出手,却在一念之间变了主意,否则,这储物戒至今还在若耶那里。
她又想:若非离儿突然起念整理这箱子,也不会发现这木盒。如此想着,不禁要冒出冷汗来。
竹茂林却微微一笑道:“这便是所谓机缘,命中注定长离会渡过此劫。”
钟明烛喃道:“也是,那些荒连剑宗的门人,包括追杀他们的修士,估计做梦都想不到,当时大荒剑谱就在他们的咫尺之畔。”她思忖片刻,忽地笑起来:“这多半是当年姬千承落下的,后来我救了他的徒子徒孙,他这卷剑谱也救了离儿,倒是玄得很。”
当年姬千承和长离在小镜湖斗剑,落败后怀中的木盒掉进了小镜湖中,随水流一起落入了湖底秘境,又被长离拾得,其中曲折,全因“巧合”二字。是以后来吴回虽然四处搜寻大荒剑谱,却从未想过大荒剑谱会长离手中。
云中城实力雄厚,守备森严,目前七座灵脉中,叶沉舟控制了五座,还有两座在叶莲溪手中,那两人此前虽然在天一宗栽了跟头,可座下精锐无数,一旦退回云中城,依旧可以呼风唤雨。当初钟明烛以千面偃的身份和叶莲溪合作,趁叶沉舟重伤之际才从先代城主中骗取了三座灵脉,如今她身份暴露,再想夺取灵脉绝非易事,她却全然无担忧之意。
这卷羊皮纸于她而言,便是山穷水尽之际,忽逢柳暗花明。
她怕的只是天地间哪里都没有五色石的线索,而今消息确凿,莫说是云中城,就是在三途河,她也要去闯上一闯。
不过要说丝毫不以为意倒也不见得,毕竟她曾经一度拥有其中一座灵脉,只是后来转赠给了慕云,助她在云中城站稳脚跟。
“早知道就不把那座灵脉交给那家伙当投名状了。”她摸了摸鼻子惋惜道。
经她提及,竹茂林想到那封来自僬侥城的求助信,顿时大为感慨:“这因果轮回间的玄机,岂能一言道清楚。”他将那枚玉符交给钟明烛,“这是我来时在山门前截到的,说不定正是时来运转。”
钟明烛接过玉符,听得其中内容,不禁皱眉道:“那叶沉舟还真是贼心不死。”下一瞬她又微微一笑,“这样也好,省了我去找他的功夫。不过当务之急,是先让离儿调理好身子。”
她将竹茂林那法子告诉了长离,长离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她早已受够这种没几刻清醒的日子,她一点头,竹茂林即刻去准备法阵,钟明烛则留在屋里陪着长离,顺便考虑之后的对策。
“昊天写了什么?”长离还惦记着之前的问题,待竹茂林一离开,便又问道。
钟明烛将那卷羊皮纸轻轻放入长离手中,看着长离眼中不由自主的一抹迫切,柔声道:“他写了很多,将与琢光相伴的岁月都记了下来。”
她一手拥着长离,另一只手逐行指过那些细密的符文,一句一句说给长离听:“他在合虚之山察觉昆仑山异动,前去一探究竟,发现那里传承自开天辟地之初的迷境竟被一个凡人剑匠破坏了,不由得大为好奇。”
昊天化身凡界男子与琢光相识,他身为天帝心气极高,却屡屡败于琢光剑下,不过二者也因此为契机情愫暗生,最后在桃源结庐相伴。后琢光为救族人舍身赴死,昊天于三途畔徘徊千年,将琢光之魂引渡回肉身,令她得以起死回生。
也正是在那千年之间,重霄以血铸剑,使得天下祸起。昊天自觉愧对苍生,是故当时神族虽能偏安一隅以躲避灾祸,他却执意与重霄对抗。手记的一大半内容都是与琢光相伴的点滴,记载得格外详细,而那大荒剑法,便是他在琢光的剑法中参悟而得,他觉珍贵,便记在了手记另一面。对于后来那场惨烈的大战,却只有寥寥数语提及。
“从三途救回琢光时,昊天已寻得重铸仙骨之法,只是那时战事四起,他无暇分身。”钟明烛不禁想到不久前的自己,嗓音中蓦地染上一层感伤。
他们这样生来便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灵,不畏艰难,不畏强敌,只怕无能为力。
“三界将离,留此书于故居,以存想念——”读完最后一句,钟明烛幽幽叹了一口气,她自出生就听闻须弥山最高处那座陵墓是天帝以自身血骨所铸,用以镇守邪祟,那是她还颇觉不可理喻,要镇守邪祟,并非一定要舍其自身,如今想来,昊天开辟三界后,心愿了却,便失了生念吧,他再也回不去他所眷恋的世间了。
“他很想念她。”长离出神地望着那卷羊皮纸,耳畔仿佛回响起当初日日听闻的叹息,“所以我才会记得那些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