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媛心里有了点儿底。

她看着阿娇，解释道，“婶子，这看不看得上的……你得问我爸爸，我只是想说，婶子啊，既然你都愿意没名没份地跟着我爸爸，我爸爸也不能让你吃亏……”

武向东道，“对！不能让你吃亏！”

阿娇低垂了头，泣道，“我、我也不吃亏……虽说离婚这两字儿不好听，可毕竟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也不怕背上离婚这骂名。但问题就是……怎么离得掉啊！要是回去了，恐怕我就……再也出不来了！”

武媛安慰道，“婶子，你先别急……”

武向东道，“对！你别急！怕个毛啊！谁敢对你不好老子揍扁她……”

武媛白了父亲一眼，转过头又问阿娇，“婶子，你和……妞儿爹办过结婚登记吗？”

阿娇道，“摆过酒……在我们乡下，摆了酒就是结婚了哩！”

武媛又问，“没去民政局登记吗？”

“没有！”阿娇摇头，“我到现在……还就是今天跟着你爸爸头一回上了民政局！以前都不知道民政局是干什么的！”

武媛继续问，“那，有没有为了给妞儿上户口，登记过什么人口信息资料？”

阿娇叹气，“没有！我嫁去一年不到，嗯才八个多月吧……那会儿才刚怀上妞儿，她爹就坐牢去了！”

“等到我在婆家生了妞儿以后……还在月子里呢，公婆嫌我生的是闺女，天天指桑骂槐的！白天说要卖了妞，到了晚上，他们就把……当时还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叔推进我屋里来……”

“我哭、闹，在屋里摔东西！可公婆说，家里为了凑彩礼娶我，已经穷得叮当响！那死鬼还杀了人，又赔了人家几百块钱，小叔根本就没钱娶媳妇儿了！”

说到这儿，阿娇哭了起来，“好在小叔读过几年书，还算知道礼义廉耻！公婆把他锁在我屋里三天三夜，他也没碰我，只是帮着我照看妞儿……”

“谁知道后来公婆一直都不肯让他离开我的屋，还说……要是我没怀上小叔的孩子，就不让他出我的屋子！小叔也被气得要死！他悄悄跟我说，他是没脸呆在老家了，所以他想逃……我说我也呆不下去了哇，不如……一块儿逃？”

“就这么着，我和小叔一块儿骗过了公婆，哄得他们开了锁……我和小叔用绳子把公婆捆在了床边，然后就带着妞儿走了……”

“我们一块儿逃到了县城，小叔去打了几天零工，赚了几块钱留给我和妞儿，他说他以后不会再回去、以后也不想再看到我，他、他就走了……”

“从那时候起，我、我就带着妞儿到处流浪……”说到这儿，阿娇哭得不能自已。

武媛心里酸酸的。

——阿娇的遭遇，其实比前世的她……还要凄惨！

前世的武媛虽然也遇上了两个渣男，但至少没有孩子的拖累，逃出去以后，她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

但阿娇当时还带着个还没出月子的奶娃娃！

没有一技之长的她，要拼死拼活地养活自己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后来还把妞儿照顾得挺干净、性格好三观又正，人也爱干净、上进……

这女人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妞儿也一脸的震惊，“娘！我爹他……”

阿娇泣道，“妞儿，你也是大孩子了！今儿我当着你武叔和你阿媛姐的面说这些，也是想教你知道……那个人他虽然是你爹，但当初和我也并没有什么感情！”

“我才嫁过去两个月不到，就听说他跟好几个女的不清不楚……当时我肚里怀着你，就有女人上门来闹，害得我差点儿流产！”

“我晓得……现在我告诉你，他还没死，你心里肯定觉着……没准儿有一天你和你的亲生父亲在一块儿，他可能会看在你是他唯一亲生骨肉的份上，待你会有多好……”

“可是妞儿，一个不爱护妻子，不尊重父母、不友爱手足兄弟的男人……你能指望他会对你好？尤其是……你还是个女孩儿！”

这话说的……

令武媛觉得颇以为然。

可妞儿却怔怔的。

这时，武向东开了口，“娇，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以前……那是你没遇上我！现在遇到了，你就哪儿也没想去了，就呆在我身边！”

说着，他又道，“不结婚就不结婚吧，咱们就这么住着！没人敢委屈你！以后谁要敢说三道四的老子就neng死他……”

“爸爸！”武媛打断了父亲的话，并且表示明确不同意，“……你不嫌弃，我还嫌弃呢！”

闻言，阿娇面上顿时一白！

武媛嗔怪道，“我就想光明正大的有个妈妈……再说了，婶子没名没份的跟了你，你还真当婶子不委屈？”

阿娇心里一松。

话虽如此……

可是，既不想受委屈、也不想听流言蜚语……那还能怎么样！

阿娇又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武媛。

武向东也张大了嘴，“……那咋搞？”

武媛想了想，说道，“这事儿还得求二姑帮咱们去办……她的人脉比咱们广，咱们可以先找人打听一下妞儿奶奶家的景况，再打听一下妞儿爹的刑期、还要查一下婶子当年到底有没有登记结婚……”

“要真登记了，那婶子就正儿八经的提出离婚！要是没登记，那咱们就跟那边好好讲道理，他们要是好说话，那大家就好聚好散，咱们就把当年婶子家收的彩礼给退了，这也没啥大不了！”

“要他们是不好说话的……那咱们也没必要怕他们，反正婶子和妞儿爹也没登记结婚！反正咱们找上他们的意思呢，就是要告诉他们，阿娇婶子是要光明正大的改嫁给我爸爸了……”

她一边说，武向东就一边点头，还说道，“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阿娇也有些激动，问道，“……这、这样的事儿，真能谈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武媛笑道。

武向东迫不及待地说道，“那走啊！这就上你二姑家去！”

武媛又想了想，说道，“呆会儿我和爸爸一块儿去，婶子在家里等着……咱们是得早点儿和二姑说，她要打通关系……也得花时间不是？”

——再说了，和妞儿奶奶家谈判、还有办爸爸和阿娇婶子的喜事儿……这些都得花钱。还得和二姑说说，让多组织几次兑券才行。

武向东仿佛一刻也等不了了！

他拿着碗叮叮当当地扒着饭、大口大口的吃……那筷子撞击饭碗的急促声音，充分表达了他此刻迫切的心情……

可妞儿却接受不了，突然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跑了出去。

众人齐齐一怔。

阿娇急嚷道，“妞儿？妞儿！”

“婶子你坐着，我去看看她。”武媛说道。

阿娇道，“不，还是我去……”

“婶子！有些话，怕是你这个当人亲娘的也不好说……还是我去吧！”武媛又道。

她这么一提醒，阿娇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武媛离了座儿，匆匆追了出去。

妞儿也并没有走得很快。

武媛一追出去，就看到妞儿朝着河边走去。

她不急不慢地跟着，不大一会儿，两人就一前一后地走到了河边的自家菜地那儿。

妞儿没精打采的，闷闷不乐地坐在河滩边的大石头上，回头看了武媛一看，闷闷地说道，“武叔……以前也杀过人吧？”

“嗯，”武媛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的当然是对的。有时候……杀人犯他也不一定就是坏到了骨子里的坏人，就比如说……我爸爸这样儿的。”

说着，她话风一转，“可当人爸爸的，也不全是都爱自己的小孩的。”

妞儿愣了一下，问道，“什么意思？”

武媛把自己的身世说了一下。

妞儿恍然大悟，“对哦！武叔坐了十几年的牢，也不可能有你这么大的孩子……”

顿了一顿，她又问道，“可是二姐，世界上……真有当爹妈的，很讨厌自己的孩子吗？”

“我亲爹不就是啰！当时我爸爸也知道……如果他不带走我的话，恐怕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这才用六分水田换了我的……”武媛叹道。

“当然你也可以说，是咱们农村里的人比较重男轻女……但也不总是这样儿。喏，就拿我老家隔壁的邻居孝忠叔来说吧，他平时也是很看重儿子的，好吃的好喝的好衣裳都舍得给儿子花用……”

说着，武媛又说道——

“可有一年冬天，他家旧屋起了火，他和他老婆急着救这个、找那个的……最后才发现他女儿晴妞没出来！当时他家屋子已经烧了大半了，别人都劝他说，算了算了那就是晴妞的命啊！”

“连晴妞娘都说算了别犯险，可孝忠叔不干，他硬是冲进了火场，最后把还剩下一口气的晴妞给救了出来！”

妞儿光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连忙催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孝忠叔才知道，原来他家的这把火，就是晴妞给放的！啧啧，当时孝忠叔被烧得呀……一双脚上全是血泡，后背上的皮都焦了！”武媛叹道。

妞儿急忙问道，“怎么是晴妞放的火呢？那、那她爹……”

武媛道，“那会儿晴妞还小，不懂事。冬天夜里冷，她想用炭火把床烤暖……结果太困了就睡了过去，燃烧着的炭烧穿了棉被……晴妞被吓醒以后想跑出去报信，结果人太矮么，慌慌张张地被门坎绊倒……给摔晕了！”

妞儿更是着急，“她爹怪她了吧？”

武媛笑道，“那还真没有！不过，孝忠叔待她也不是很好就是了，平时总赔钱货赔钱货的叫，对待儿子女儿也完全是两个样儿！但并不会真的苛扣她什么……关键时候也是很心疼她的。”

妞儿陷入了怔忡。

半晌，她才说道，“其实我也知道……我娘为了养活我，什么苦她都吃，我想，要不是被爷爷奶奶逼狠了，她也不会带着我在外头流浪那么长的时间！”

武媛默默地听着，没吭声。

妞儿又说道，“再一个……既然我爷爷奶奶是这样的人儿，我爹从小就被这样的爷爷奶奶教养着，想必也是个品行不端的人物！嗯，小叔叔好像为人不错……但那也应该上过几年学的缘故。”

“可是二姐，我心里……就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骗我！”妞儿气苦道，“……她瞒着我，是怕我找回去？暴露了她的行踪？还是……”

武媛打断了妞儿的话，“婶子是不想在你面前说你亲爹的坏话！”

妞儿愣住了。

这句话……犹如当头棒喝！

过了好一会儿……

妞儿突然大哭了起来！

“二姐！二姐！我、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还、还真是啊！从小我就一直问她，为啥我们没家、为啥我们那么穷、为啥我没有爹……现在想想，娘是不希望我们已经这么穷了，还让我摊上个品行不端的爹呀！二姐、二姐……我、我知道了！”

说到这儿，妞儿拼命地朝家里跑去。

武媛慢吞吞地跟在后头。

等她回到家，便看到妞儿与阿娇母女俩正抱头痛哭！

武向东坐在一旁抹着眼泪。

武媛笑笑，端起了碗筷开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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