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已经到了年根下, 距离过年也就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从县城还没有直抵广州的火车,要么就是上地级市去搭乘、要么就是去省城转火车。
武媛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去省城转火车。
一家子老小凌晨四点多从家里出发,下午两点多才抵达了省城火车站;买了当晚去广州的火车票以后,武媛就让家里人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 然后领着大伙儿开始逛起了火车站附近的批发市场和商贸市场,最后,大伙儿还逛了一回省城最高档的华秀商城。
只不过,除了一大袋子的馒头包子之外, 啥也没买。
家里人其实也很清楚,阿媛领着大伙儿来逛商场,其实还是想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
多吸取一点儿经验总是好的嘛!
傍晚六点多,一家子持票进了火车站。虽然近年底了, 从广东方向回乡的人流如潮;可反方向行驶的火车几乎没人坐, 一家子顺顺利利的上了火车。
一家子也舍不得买卧铺, 就买了仨成人坐票、俩小孩儿半票;上车以后又求爷爷告奶奶地跟人换了座位,最后总算是一家子正好挤在了一个四人卡座里。
家里除了武向东和武媛以外, 其他人都是没坐过火车的。
先前没上火车的时候, 那是人人都犯怵、上了火车以后……又处处觉得新鲜!
——咦?原来火车上还可以打开水喝呀!
——嗨, 打开水算个啥!在火车上还能洗漱呢!还有专门洗脸的池子!
——快看,窗户下边儿还可以挂湿毛巾!
——这火车咋这么好涅!
没过一会儿, 绿皮火车总算是咣当咣当地开动了。
如果火车不晚点的话,一家子会在第三天的清晨六点钟, 抵达广州火车站。
刚开始的时候大伙儿还图个新鲜……
但是, 当列车员开始通宵达旦地推着小车兜售饭菜和各式食品、纪念品的时候;当有一大群人在车厢里大声吆喝着喝酒、打牌、甚至还开始打架的时候;当有人脱了鞋、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儿弥漫了整个车厢的时候;当车厢连接处的厕所开始堵塞、臭气薰天的时候……
一家子都觉得苦不堪言。
武媛安慰大家道, “等以后挣了钱,咱们上哪儿都坐飞机……”
武阿婆冷哼道,“上菜场买菜也坐飞机吗?”
武媛笑着把自己的头探了过去,在阿婆的怀里拱了拱。
阿婆这才叹了口气,“造孽哟!大东每个星期都要坐火车去兑券……”
武向东受宠若惊,“为我老娘服务……应该的、应该的!”
武媛笑了笑,说道,“咱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广东,而且还是反方向……问题不大,你们看,车厢都没坐满,很轻松。等咱们办完了事儿,从那边回来的时候……到时候就惨喽!得做好买不到票,在车厢里站上两天的准备!”
众人听了,又想起了在省城火车站进站上车的时候,外头火车站广场摆出来的那副架势……
“那咱们争取早点儿把事情办完了就早点回咧!”阿娇说道。
众人纷纷点头。
这绿皮车最终还是晚了点……
但这也是正常的。
在这个年代,几乎很少有可以正点抵达目的地的火车。
直到第三天的下午时分,火车才抵达了广州火车站。
结果一下火车……
一家子差点儿崩溃了!
——在这人来人往的广州大街上……人们居然穿着短袖???甚至于还有些人穿着夏天才穿的肥大半短裤和人字拖!
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秋衣毛衣棉衣罩衣外套,还有秋裤毛裤外裤,以及帽子围巾棉鞋棉袜子……
“广州是在非洲嘛?怎么这么热的!”武姿好奇问道。
而武媛也因为这一趟南下、要办的事儿太多,根本就把广州气候炎热的事儿给忘了九宵云外!
她不禁有些愧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想起这么简单的事儿……
这时,武向东被热得受不了。
他把行李一放,就开始脱起了外衣。其他人也感觉到热得难受,也跟着脱起了棉衣。
结果吧……
大家是想着要来这边至少住上个三五天的,为了省钱,好多东西都自带,这就导致了行李奇多!再这么一脱衣……本来就多的行李、这会儿又多了大半儿!
偏偏火车站广场又实行管制,不让行人在原地逗留太久……协管员吹着口哨地过来赶她们这一家子,没办法,众人又慌慌张张地跟着人潮慢慢地走出了火车站广场。
武媛领着众人步行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小巷子。
她让家里人呆在原地守着行李,然后就跟爸爸武向东一块儿去找合适的旅店。
一连看了七八家小旅舍,最后挑了个相对干净、便宜的三床房,办理了入住手续。然后父女俩又沿原路返回,去接了其他人和行李,回到了这小旅舍。
坐了这么一趟火车,人人都觉得像是掉了一层皮似的……
虽然在火车站饿了两天、除了馒头和开水以外啥也没吃……但众人全都蔫巴巴的,根本就没什么胃口。
最后还是家庭主妇阿娇先强自打起了精神,先催着家里人去旅舍的公共浴室洗了澡;她则与武媛跑到了旅舍外头,去看了看小馆子里的快餐价格……
三肉一菜五块钱,两肉两菜四块五,一肉三菜四块钱!!!
汤粉汤面啥的倒是便宜些,但加肉的也要三块钱一碗!斋面倒是只要一块五就够了,但看起来又没啥油水。
阿娇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毅然牵着武媛走了。
娘儿俩去巷子口的小卖部那里,买了个大号的、最便宜的双耳锅,一个小炭炉和一包炭。另外又称了十斤米、五斤挂面,一板鸡蛋、五个碗和油盐酱醋什么的。
最后一付帐,才六块八角钱!
小卖部的老板好心地提醒娘儿俩,“系酒店入边系唔可以煮嘢食嘅,因住唔好俾老板知!”
阿娇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他说啥。
武媛谢过老板,又找老板要了个纸箱、把锅和炉子啥的全放在纸箱里,娘儿俩这才离开了小卖部。
在回旅舍的路上,阿娇好奇地问道,“阿媛,你是咋听得懂那个老板说话的?”
武媛默了一默,笑道,“他刚才讲的就是普通话呀!他说‘在酒店里面不能煮东西吃,你们要小心别被老板发现’……”
阿娇一听,立刻就怂了,“那怎么办?哎,这锅咱们还能退吗?”
武媛抿嘴一笑,“妈妈担心的对啊,我们这么多人在外头落脚,每一天都要开销不少钱……能省就省吧!咱们租的那个房间里,带着个独立的厕所。咱们以后做饭就在那儿吧,小心点别让油烟气把房间弄脏了,也别让人发现咱们的锅和炉子……”
“那房间本来就不怎么干净!”阿娇撇嘴说道,“等我把晚饭解决了,还得把那屋子再收拾一遍……脏得我都看不过眼!”
顿了一顿,阿娇又问,“对了阿媛,你是怎么听懂这里人说话的?刚你说,那小卖部老板讲的是普通话?别糊弄我!我咋一句都听不懂!哎,别人不会因为咱们是外地人就欺负咱们吧?”
武媛笑道,“也不会,咱们是出来讨生活的,那些开店子的本地人难道不也是讨生活的?再说了,要真的欺负咱们的话,刚才那个小卖部的老板就不会提醒我们了……”
“妈妈,广东人说话的语调一向很慢,你可以学学他们,然后呢,把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两个字尾音拖长,再加个‘啦’……广东人听着就觉得很亲切,他们就不欺负外地人了。”武媛忍笑说道。
阿娇想了想,“那呆会咱回去先煮个面,这一顿嘛,就——将——就啦!”
说完,她和武媛对视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回到旅舍,众人见这娘儿俩居然买了锅和小炉子出来,不由得十分奇怪。
阿娇拿着东西去房间里的独立厕所煮面去了……
武媛解释了一下,“最便宜的斋面也要一块五一碗哩!咱们这么多人,一顿饭最便宜也差不多七八块,一天要是三顿饭……再加上住店的钱、坐公交车的钱,至少也得五六十一天……妈妈舍不得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武媛又道,“旅店老板不让在房间里煮吃的,咱们得小心……”
武阿婆听了,说道,“在屋里煮面,怎么可能没味儿?赶紧出去随便买个最便宜的斋面回来,打打掩护也好!”
武媛深以为然,便又赶紧出了门,还故意跑去旅舍前台那儿问了下,哪里的汤面比较好吃;又依着服务员的指引,去买了份斋面回来……
等她回到旅舍的房间里时,阿娇已经煮好了一大锅的汤面。
只不过,这一大锅的白水挂面,除了打进去的一人一个鸡蛋之外,什么也没有。
武媛把买回来的斋汤面倒进了锅里,揽拌了一下……
接下来,众人开始轮流躲进厕所里偷偷吃挂面。
等到众人吃完了晚饭,阿娇又躲进厕所里把所有的碗筷锅盆啥的全都刷洗得干干净净、还连着小炭炉等全部都回了纸箱里,还塞了些行李进去当掩护……
家人们带着典型的占了小便宜以后偷着乐的心态,正在相互调侃——
“嗨!我也是个在厕所里吃过饭的人啦,跟别人就是不一样!”
“武大东你能说点好听的不?”
“那有啥,不吃得挺香么!以后咱顿顿都在厕所里吃!一人一碗还没人跟我抢!”
“娘,没事儿!以后我把厕所涮干净了,保证不带一点儿味的!咱把吃饭的钱省下来啊,一天能省好几十呢!”
“妈妈我都好几天没吃上菜了,明天弄点儿菜叶子吧!平时总觉得吃够了、怎么一出门就想吃呢!”
“随便吧!我们大人无所谓,给俩小的一天一个鸡蛋,得保证营养!”
可武媛心里却有些难受。
她暗暗发誓,下一回再带家里人出来的时候,一定不再这样了。
吃完晚饭,一家子就在商量着第二天要做些什么。
武媛的意思,明天她和阿婆下深圳去;武向东和阿娇、武姿三人就去跑各大批发市场……
可是,武向东却是各种的不放心!毕竟一个老、一个小的!
因为在这个时候,广州和深圳之间还没有高速,从广州坐班车去深圳,虽然也有直达的班车,但至少也要坐上五六个小时。
所以武媛和阿婆去深圳的话、怎么说也得在那儿住上一天;要是事情一天办不完,那至少得住上两到三天。
武向东急得快跳起来了!
武媛安慰了父亲许久,可他还是死活不让她和阿婆单独去深圳。还说,要么就是一家子直接去深圳、去完深圳再一块儿回广州;要么就是一家子先一块儿在广州逛完了批发市场再一块儿下深圳去!
最后还是被武阿婆给臭骂了一顿,武媛也再三保证,有事儿一定会打电话联系什么的……武向东这才委屈巴巴地不吭声了。
既然分头行动的计划“被迫”达到一致,武向东只好出门去打听,明天最早一班开往深圳的班车是什么时候开的。
武媛跟了他去。
其实阿婆和阿娇都劝武媛不要再出门了,今天就属她走的次数最多……
可武媛还是坚持着跟了武向东一块儿出了门。
好在这旅舍也就在火车站附近,而省汽车站就在火车站的旁边。父女俩步行去了省汽车站,问到了明天一早开往深圳的班车是早上五点半的。在回来的路上,武媛在巷子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张长途电话卡,又找了个ic电话亭,插了卡、让武向东打了个长途电话到汽配厂的门卫室……
打完电话,武媛告诉武向东,“爸爸,咱在外头的时候就用这卡来打电话……比去店子里打电话便宜,而且这话费是扣得明明白白的咧!呆会儿咱们回旅舍的时候,问到她们前台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明天晚上八点,我和阿婆会打电话过来的,到时候你们在一楼大堂等电话哩!接电话是不要钱的,所以明天你们也跟前台的人讲讲好话……”
武向东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女儿非要跟着他出来了!
敢情她是用这种方式教他打长途电话啊!
等到父女俩回到宿舍以后,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武媛被累得精疲力竭,洗完澡爬上床就睡着了。
第二天她还没睡醒呢,就被阿婆给摇醒了。婆孙俩吃过了阿娇煮的鸡蛋面,带着简单的行李,踏着黎明前的黑暗、在武向东的护送下去了省汽车站,买了往深圳去的班车票、最后进了站上了车。
还没睡够的武媛一上车、找到了座位以后,就趴在阿婆的腿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个觉。
等她终于睡饱了,清醒过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班车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沆洼不平的泥地里,车窗外头是灰尘漫天的乡村影像,往来的车辆行驶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泥路上,颠簸得厉害。武媛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粒躺在簸箕里的豆子,被抖糠似的时不时被抛上天……
武阿婆也已经睡醒了一觉,此刻正看着窗外的景色。见孙女儿醒了,她便嘟嚷了一句,“深圳不是特区嘛?怎么破破烂烂的?我看这马路,也跟我们老家差不多!”
——深圳东莞都还在建设当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