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
接娣好像已经睡着了？
王璎听到了接娣紊乱的呼吸声音——时而急促、时而喘气、时而叹气的。
过了好一会儿, 王璎尝试着、小小声喊道, “大哥哥？”
属于瘦高个儿大男孩的沙哑、带着气音的声音响了起来，“什么？”
王璎咬住了嘴唇。
——她哥哥王珩为了保护她, 而生生地挨了接娣一刀和一砖头的！
也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
但是，为了哥哥, 她也得好好保护自己，才不枉费了哥哥拼命也要保护她！
王璎悄声说道，“大哥哥……我的手一直被绑着、很难受……可不可以麻烦你, 帮我松绑一下？”
顿了一顿，她又说道，“如果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那就算了。”
半晌, 王璎听到了大男孩起身、朝着她这边走过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
大男孩苍白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他喘着粗气、伸出了手，颤抖着双手帮她解开了系在手腕上的……领带。
王璎看着从自己手上解下来的领带、又看了看捆在自己脚腕上的依领带……
——这两条是一样儿的？
她想了想, 突然想起来……
这种样式的领带, 不就是昨天晚上那酒吧里的酒保们所穿的服饰么！
大男孩替她解开了双手以后, 就喘着粗气, 扶着她所倚靠的这个大木箱, 缓缓地坐在了地上。
王璎与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壁。
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还听到了大男孩像拉风箱一般的粗重喘气声……
王璎迅速解开了束缚在她脚踝处的领带，将两条领带塞进自己的口袋里，然后站起身，跨出了木箱。
她看到了大男孩虚弱的样子，连忙蹲下、关切地问道, “大哥哥, 你怎么样了？”
大男孩穿着条牛仔裤, 但他左腿的小腿处的厚实牛仔裤布料已经被鲜血给洇湿了、又干透了！而且看起来，他的伤处似乎还在往外头渗血？？？
——因为王璎看到，他小腿处那儿、原来已经干得硬绷绷的伤处又出现了潮湿的血迹？
“大哥哥！你好像伤得挺厉害的！”王璎小小声说道。
大男孩摇头，“我不要紧，你趁着她睡着了……赶紧走、走得越远越好……”
王璎盯着他的伤处，也摇头，“不、不行！大哥哥你得跟我一块儿走！你这伤看起来不大妙……对了、你知道这是哪儿吗？最近的医院在哪儿？”
大男孩继续摇头，“不知道……你、你最好现在就走……咳咳、咳咳……”
他的声音愈发变得气若游丝起来。
王璎想卷起他的裤腿看看他的伤势，奈何他穿的又是个窄腿牛仔裤，而且裤腿处被血浸透了以后、根本就是硬绷绷的，没办法卷起来……
再看看大男孩，他苍白的脸上似乎已经
“大哥哥，你叫什么？你是哪儿人呢？是怎么认识我三姐的？”
王璎一边问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刚才束住她的领带，抽出一条出来，紧紧地绑在了大男孩的膝弯靠下一点儿的位置……
——她没有学过急救知识。但光凭目测，大约也能猜到……虽然不知道他伤势如何，可一定失血过多！
大男孩闭上眼睛、乖乖任她折腾，喃喃说道，“我叫……石若，我和你三姐……是朋友，我俩……我姐和你三姐都在沙哥那儿借过钱……我姐已经死了，所以她欠沙哥的钱、得由我……来还。”
看着石若虚弱的样子，王璎很害怕他一闭眼就死去。
所以她一边逗他说话、一边在口袋里摸了摸……
她摸到了一盒绿剑清凉糖？
这还是昨晚上在酒吧免费供应糖果的吧台上拿的。
王璎连忙撕开包装盒，从细细长长的小铁罐里倒出了一粒薄菏糖，喂进了石若的嘴里，又问，“你叫石若啊……”
石若含着薄荷糖，朝她说了声“谢谢”，又轻声笑道，“是啊……是不是听起来，好像很弱的意思？”
不待王璎回答，他又说道，“所以我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叫‘强子’，我要当……最强最强的男人！”
王璎一愣。
石若继续说道，“你三姐……的本名叫接娣吗？哈哈哈……咳咳……”
他咳嗽了起来，又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道，“难怪她要给自己起个外号叫‘阿宝’呢！”
王璎摇头，“石若……这名字一点儿也不弱！明朝有个大臣叫于谦，他写了一首《石灰吟》，这第一句就是‘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意思是说——”
“要制作石灰，需要先从深山里将富含碳酸钙的大石开采出来，经过千锤万凿、把它打成粉末、再用熊熊烈火来焚烧它……最后才能成为石灰。”
“石灰很寻常，我们在生活都要用到它，建筑工人在盖房子需要它、农民用它来当成肥料滋养土地、医生用石灰来当成药物、甚至我们还有很多食物也都需要用石灰来点睛、味道才会好……”
说到这儿，王璎小小声对石若说道，“石若哥哥，你的父母肯定很爱你。他们希望你能像石灰一样，被磨炼出来、然后成为所有人都需要的……”
石若愣住了。
他看着她，小小声说了句，“谢谢——”
王璎道，“所以你一定要坚持下去……石若哥哥，你看这里……这屋里的木箱上全都印着医疗器械的名字……所以我猜，这里有可能就是个医院、或者疗养院之类的……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我们要找到人、看看你的伤势……”
石若还没吭声，倚坐在另外一个大木箱里的阿宝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璎与石若顿时噤声。
石若苦笑着朝王璎摇了摇头。
王璎知道他的意思。
——这库房的门都已经被阿宝用暴力破坏、还别死了。想从正门出去也不是不行，除非用工具暴力拆门！
所以……
王璎先是又喂石若含了一粒薄荷糖、然后她自己也含了一粒。
接下来，她紧紧地攥着手里仅剩下的一条领带，站起身、朝着阿宝的方向慢慢走去。
这屋子不大。
王璎走了两三步、就看到了依偎在大木箱里、把自己紧紧缩成了一团的阿宝。
让人觉得有些战栗的是……
阿宝是睁着眼的、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那柄泛着血迹的匕首的手柄。
——她一直醒着吗？
王璎想了想，开口说道，“你这人还真奇怪……明明就是你绑架了我、干嘛自己哭得稀哩哗啦的！”
阿宝略微转头、看向了王璎。
“……你信不信、人有前世今生？”阿宝哑着嗓子问道。
王璎想了想，“信啊，前世你得做好事，今生才有好日子过……所以三姐，你……”
“放屁！”阿宝怒吼了起来，“前世倒透了霉！这辈子还倒霉！！！你费尽心机得到的……和你怎么抢也抢不到的……都一样！都踏马一样！”
“这辈子来娣抢到了出国的机会……可她不还一样？一样是个穷光蛋！一样要仰人鼻息！这踏马的是个见鬼的世界啊……”
她一边说、还一边挥着手里的匕首……
王璎深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三姐，你是说……四姐冒充二姐出国的事儿吗？”
“三姐，我还在念书，没有踏上社会、也没有太多的见识……可从小，二姐就告诉过我，人、尤其是女的，一定要靠自己！”
“她常常拿着我妈和四姑来做比较……我妈和四姑都是从老家出来的，都嫁给了在镇上捧着铁饭碗的国营厂子里的工人。可为什么我妈和四姑却是完全相反的两种命运呢？”
“因为我妈靠自己！她不想当文盲、所以她十五六岁才开始学习文化……不能说她文化程度很高吧，可现在她好歹看得懂文书、坐得稳华欣集团董事长的位置！她想靠自己，所以当年在厂子里的时候，她拼命地练技术、甚至要跟男工一决上下！”
“别看我妈是个家庭妇女，修车修电器修家具……我爸还不如我妈能干呢！所以我爸在我妈面前……他有啥优越感啊？他根本就是娶到了一个各方面都比他强的女人，他怎么可能舍弃一个自身条件这么好、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的女人呢？”
“所以我妈在我家里的位置，一向都是稳稳当当的！可你再看看四姑……”
王璎说道，“四姑也是十六七岁去镇上的厂子里当临时工，然后她勾搭上了四姑父……如愿以偿地嫁人以后，她就安安心心地当家庭妇女，等着四姑父来养她……结果呢？四姑父出轨、还设局让四姑净身出局……”
“四姑离婚以后，也还是……不愿意踏踏实实地靠自己。可一个女人，如果想依靠别人，也总得自己有点儿长处吧？就凭她是个女人？就凭她会给男人生孩子？可天下女人多了去了、会生孩子的女人就更多了！除去这俩，她还剩啥？”
说到这儿，王璎大声说道，“所以四姑今年也已经四十了，可她却一无所有！”
阿宝陷入了怔忡。
王璎继续说道，“三姐，我说句不好听的……你真别怨别人。你羡慕大姐吗？你肯定羡慕的吧？可你只看到了大姐跟着大舅一家住在省城、吃好的喝好的还能上学高考甚至在华欣兼职个个月有工资的……”
“你有没有看到她的辛苦？大姐在华欣的广告宣发部兼职，如果她不想被同事认为是靠裙带关系才上的位、就必须拿出真材实料！可跟她共事的都是些什么人？那些可都是我们华欣从各大名校正儿八经请回来的高材生！大姐呢？她就是一高中生！”
“每年大姐过生日，都要求大舅给她买一块手表……带计时功能和闹钟的手表。大姐会在她的手表上设定几十次的闹钟……哪怕是她在家里，也会随身背个小包、小包包里放着她的速写本、铅笔和她要看的书……”
“她把每一分钟掰成两半儿来花，不夸张地说，她每天走路的时候、蹲大号的时候、和人聊天的时候都必定会拿着书看；在吃饭的时候、开会的时候、必定在练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