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月她就待在福利厂里，连厂门都没跨出一步。兜里虽然带了点钱，可厂里有吃有住，一分钱不用她花。她有心想去外面买点东西带回去，又心疼花钱。周连富治腿还欠着好多钱呢，能省则省。福利厂这一阵别的没有，就碎布头多。小的是巴掌大，大的有手帕大。给大人做是不成，但给小孩子用挺好。空闲的时候罗芙蓉就见缝插针的给囡囡踩了两个带荷叶边的小枕头，又用碎步缝了一双小棉鞋，是用她在棒针书上看到的花样变化过来的，还挺好看。平日里想孩子的时候，她就靠做这些小针线排解。一大早罗芙蓉就坐车回到罗家岙，刚出现在村口，就有人瞧见了。“哟，这不是罗家大姐。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的？”罗芙蓉拎着手里的包，对人腼腆一笑。“我刚从城里回来。”人家把她上下一打量，瞧着她面带笑意，整个人收拾的干净利落，精神十足，一点没刚离婚的弃妇样，心里就暗暗吃惊。“你去城里了？去干嘛？”“我在城里做工，今天厂里放假了，所以回来看看孩子和爹妈。”“哟，你在城里找着工作了？”“嗯，暂时的，给人帮个忙。”“做啥的呀？”“给人缝被套枕头啥的。”“踩缝纫机呀，那可是个技术活。你跟人学裁缝了？”“跟了个老师傅，才学了点皮毛。”“哟，那将来你自己也当个裁缝，真能干。”“婶子你别夸我，还早呢。家里人等着，我就先过去了。”“好好，你赶紧过去吧，你爹妈也等着你回来的。”跟这大婶子道别，罗芙蓉赶紧往家去。大婶子则掉头就把罗家大姐回来的消息传播到各处，说她跟人学裁缝，还在城里的厂里上班。离了婚非但没蹩脚，反而更出息了。周家老三，周连喜的老婆罗招娣也在村头跟人磕牙扯闲嘴。自打知道罗芙蓉离婚了，她是恨不得把人埋汰死。说罗芙蓉是生不出儿子的绝户命，她早就看出来了，迟早得被休掉。要说做女人，生儿子是本分。正好又夸耀夸耀她自己的肚皮，包生儿子。还说罗雪梅往日里就得意那个国家干部女婿，结果什么破干部，就是个稻草包。那损样，也不知二房两口子当年怎么想的，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总之就是二房倒霉了，她就高兴。可惜罗芙蓉自打离婚后就出门躲起来，叫她没办法当面埋汰。罗雪梅倒是在家，天天能见着，可这婆娘太凶悍，轻易不敢招惹，怕被她拿着扫鸡粪的笤帚打。此刻听说罗芙蓉回来了，可逮着机会埋汰罗家人。都没顾得上听后面的话，就忙不迭把瓜子皮一撒，撒腿往家跑。那头罗芙蓉刚回到家。罗雪梅下地干活去了，周连富在家带孩子。乍然看到她回来了，还愣一下。罗芙蓉一眼就瞧见他手上抱得囡囡。一个月不见，孩子都已经能坐在外公腿上，自个昂起小脑袋，扭来扭去的到处看。看到亲娘，愣一下，都不认识了。她眼泪一下就流出来，喉头哽咽。“我的囡囡……”周连富这才回过神，赶紧轻轻颠疼孩子，指着她喊。“囡囡，快看，看看谁回来了？是妈妈，是你妈妈回来了。”孩子直勾勾看着她，好像是明白过来，哦哦的朝她交换几声，还伸出小胳膊。罗芙蓉再也按耐不住，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冲过去一把抱住孩子。“我的宝贝，我的囡囡。妈妈回来了，想不想妈妈？妈妈可想你了，都想死你了！”一边说一边哭，一边拿自己的脸蛋去贴囡囡的脸。小孩子嗅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也直往她怀里钻，还找奶喝。周连富赶紧从一旁卷着的小被褥里拿出捂着的奶瓶，递给罗芙蓉。“这小馋猫，又馋奶了。”罗芙蓉抱着孩子喂奶，感觉怀里沉甸甸的，小家伙分量又重了不少。心里明白孩子在家挺好的，就安心了。她一边哄孩子，一边让老爸看自己带来的东西。这边正美滋滋的说话，那边罗招娣就跑过来，气喘吁吁，忙不迭扒着院墙探头一瞧。看见她脸上挂着泪痕，就心里直乐。瞧瞧，正哭呢。被人休了，多丢脸，可不得哭鼻子。要她说，哭有什么用啊，自个肚子不争气能怪谁？就她这样的绝户命，只能找个死了老婆自个有儿子的老男人，给人当填房去。心里埋汰罗芙蓉，嘴巴上还要假模假式。“哟，芙蓉回来了。怎么还哭了？哭什么呀，离婚不丢人。不就是生不出儿子嘛，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这天下能生儿子的多着呢，你还能给人当后妈。至于跑城里去多羞么？谁还能看不起你不是。”嘿，这话说的，夹枪带棒，横扫而来。这要是以前，罗芙蓉能被她这一番话挤兑死，羞得撞墙也不敢吭声。可如今在福利厂历练了一个多月，天天跟着泼辣的老裁缝一起共事，又要管着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早就把她那怕羞怕事的性子给磨去了大半。虽然本质上还是善良忠厚，可已经不怵罗招娣这类的嘴欠愚妇。当下把孩子抱了抱紧，细声细气道。“三婶，我没躲，我是去城里上班了。”“哟，还跟我编瞎话呢，咋们是一家人，不用来这套虚的，三婶我肯定帮你。你放心，回头我给你介绍个好人家，保管让你进门就有儿子。”嘿哟，这皮厚黑心，嘴臭脸酸的，真叫人倒胃。罗芙蓉不傻，一听对方这不依不饶的劲，就知道她是故意埋汰自己。心里那个气啊，可对方是长辈，她不能骂。她也不习惯跟人吵架，更做不出泼妇的行径。咬了咬嘴唇，她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三婶你是好心，可我不打算嫁人了。我有手有脚，自个挣钱养孩子，不靠男人吃饭。”这话说的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周连富本来要出声斥责罗招娣，给自家女儿撑腰，可没想到罗芙蓉一点没怵，自己就呛回去了。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很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