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文强当然也知道自个在别人眼里是块挨宰的肥肉，可殊不知，他这块肥肉是抹了糖衣的炮弹，就等着炸人呢。依然按照自己的步调，他装作丝毫没察觉外面一触即发的形式。专心致志的盯着制版室描图，晒图，然后又做出一批打小样的丝网。等两批丝网都成了，这才送到打样间里去，让车间一次打出两块样布，一气呵成。看来他这样做还是防着花型外泄！可惜，厂子里多少狼盯着，他藏着掖着的两块“肥肉”注定要被人偷吃。打样他也亲自督阵，送上来的颜料他一个一个亲自查验，就差没自个上去刮台板。一个花型六七套颜色，台板一刮不过几分钟的事。不用一个小时，两块热腾腾的样布就被人从台板上揭下来，递到他手里。别的客户都是直接在打样间检查，他偏不，样布塞包里，要拿回去检查。就是不让别人看见原稿！谁稀罕哟！别人心里都笑话他。他自个还不知道，等他前脚走了，人家后脚就把堆仓库里的小平网又搬出来，搁热台板上，吭叽吭叽一通刮。两个花型都刮了四五遍，一下就出了十来块小样。这些长宽都不超过一米的小样，刚下机器就被人瓜分一空。不止红彩布业重金求样，其他布商也等着要呢，好东西人人有份。当然这头水自然是送到红彩布业，其他人的布还得晾晾，等两天。更有零散的小布商，买通不了打样间，只能得等柏文强的布上了机器出大货，再找人偷机头布。郭利发一看到这两块小样，眼睛就亮了。这么好的设计师怎么就落在柏文强手里，跟着这草莽能挣几个钱？跟他多好啊。他有钱有势，能把这宝贝设计师当祖宗供起来。哼，也好。现在去请，人家是宝，说不定狮子大开口。等他把柏文强挤兑死了，这设计师就成了草。到时候他再做出点表示，还不乖乖拿下。当务之急，还是要抢在柏文强前头把大货做出来。于是当夜就派专人把样送到外地的工厂里去，做大货。因为拿到的是小样，并非完整的尺寸。所以红彩布业的人就按照往常的尺寸去肚量这个花型，祥龙瑞凤的团花肯定是摆在正中的主花型，两边留出的空档就按照布副来。外地印花厂的老师傅看了，就觉得这尺寸奇怪，提醒一句。然而送样布过来的业务员早就去制版室打听过了，说是设计师设计好的，有大用场。至于什么用场？制版室的人没问，柏文强也没说。这就奇了怪了！郭利发到底是老江湖，心里还是起了警觉。可手里的样布是真漂亮，龙凤呈祥的图案不算新鲜，几家国营老厂都有自己的招牌龙凤图，可那个配色和构图早已经烂大街，看得人厌烦。眼前这幅完全不一样，那精气神就不是国营老厂那个味。明明是传统题材，可配色新颖，构图别致，就连龙凤的细节上也跟以往不同。透着一股子洋气！洋气两个字，可不一定说“外国货”，而是指有别于市面上常见的传统样式，新鲜玩意。做印花的，看到好花样心里就痒。因为好花型就意味着赚大钱，谁会把人民币往外推！必须印，而且还要大量印，以数量取胜，压制其他竞争对手。至于这古怪的尺寸到底是个什么用场？等柏文强自己把布印出来了往外卖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到时候姓柏的怎么用，大家伙就怎么用呗。别人小打小闹小生意，怕货多了压手，他郭利发财大气粗，怕个毛。手里有布他心不慌，印，必须印。于是乎，柏文强这头还在折腾小样，红彩布业已经拉六千米胚布到外地去，就等着版子一成，直接开印，买它一个开门红。然而出了小样之后，一直表现的很紧张的柏文强突然就放松了。仿佛出了小样他就万事足，余下的事可以不紧不慢的去做。他先是懒洋洋的拉了两千米胚布进厂，可又不着急开大版打打样，就让布堆在工厂仓库里闲着。而后又兴冲冲拿了两个配色过来，叫打样间重新调色，再做小样。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设计师有了新想法，想试试别的配色，看看效果怎么样。嚯，这口气，敢情打样不要钱似的，瞎折腾上瘾了？不过他这么一折腾，又叫大家看了新鲜事。一直以来都是原样什么样，大家就照搬什么样。毕竟打样贵啊，去盗印的都是小本经营，省一块是一块，谁瞎折腾改花型改配色。要改要折腾也是设计师的事，普通人不费这个心。可这不是现在流行自主创新么，原来不仅能改花型，还能半道改配色！人柏文强说了，这叫“举一反三”，一个花型三个配色，相当于一个变成三个。成本也就刮样那点人工费而已，上了机器，版子是同一个，换桶颜料的事。这哪里是费钱，这是省钱。不用开新版，就能做新花样，多好。说的有道理！大家手里都有老花型，工厂里堆着的旧版子也不少，重新配个色，岂不摇身一变都成了新花型？不仅工厂里的人这么想，外面的布商也都跟着动新脑筋，一时间，来工厂重新配色，老花改新样的客户络绎不绝，又发掘出一条省钱出新花型的新路子。印花厂的业务员们可都乐坏了，新年刚开工就马力全开，生意一点不用愁。工厂里活多，自然就得排个先来后到。可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说好了按规矩排着队，后半夜把你版子撤下来，换别人的上去印，也是常有的事。人人都想先上机，先印先卖先赚钱嘛！为了保证自己的布先上机，大家伙都跟乌眼鸡似得，一个个都盯着工厂和车间，生怕自己的先机被人占了，耽误赚钱。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那个热闹劲就别提了。唯有柏文强还是不紧不慢，只下了两千米的订单，先照着原版的配色，两个花型各印一千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