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对着纸样，哪怕是一比一的纸样，罗芙馨只知道这能直接拿去做衣裳，可改怎么做，她是两眼抓瞎，一点不懂。再加上书上全是日文，便是有几个中文字夹杂其中，意思也是大相径庭。可这纸样落在张伟娟这个老裁缝师傅手里，却是一看就有门道。日文她固然也看不懂，可老师傅光是看裁剪样就能看出许多花样，不是罗芙馨这等门外汉能比。不过毕竟没有实物，只能按图索骥，她也得琢磨琢磨才能动手。罗芙馨便把纸样和图样都留在了张伟娟这里，还留了一百块钱做工本，拜托她帮忙选一种合适的面料来做。本来选胚布她准备自己跑一趟轻纺市场，但现在想想，既然请了老师傅那就该物尽其用，人尽其责，何苦还要自己麻烦。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这才合理。张师傅裙子做得多了，看到图样，心里就大致有数，比她无头苍蝇似得满市场去转，强不知多少。莫说她不懂，做不好。便是懂，也没那么多功夫，毕竟还要上学念书。更何况，用人就得信人，否则还不如不用。把手头的事都分派出去，她便无事一身轻，安心回学校去上课。得知她已经找了裁缝师傅琢磨裙子，柏丽娜和郑美丽可急坏了，忙不迭围着她直转，问裙子什么时候能做出来？恨不得她现在就拿出裙子来，两人穿上就去大街上臭美。她真是哭笑不得。这才刚刚进入五月，大中午的艳阳高照，是能热出薄汗。可清晨和夜里，这风还是凉飕飕的。这会子穿纱裙，她们俩是准备冻骨头去么？真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好在这两兴奋没几天，就被姚金奎给强行镇压了。期中考试临近，班主任姚金奎就如临大敌，各科老师也是严阵以待，天天瞪着眼，死死盯着班里的学生复习迎考。这真是小考天天有，大考三六九，一分钟都不让这班学生松懈。如此高压气氛之下，饶是柏丽娜这样的“学渣”都缩起尾巴，何况郑美丽还算半个“尖子生”。两人忙着复习迎考，自然也想不起穿花裙了。罗芙馨作为一班正儿八经的尖子生，更是姚金奎和各科老师的重点传授对象。又因为她是“有前科”的，更被姚金奎盯的死死的。这头“三姐妹”忙着迎考，那头罗芙蓉也正为了考试而着急上火。她是紧赶慢赶也赶不上人家的水平，眼看着“大考”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她的技术还是不过关。技术不够，通不过考试，就不能转为正式工，到时候被刷下来，就要卷铺盖回老家去。一想到自己风风光光进了厂，这时候灰溜溜回去，心里别提多难过。人都要脸，她这样回去，太丢脸了。可再丢脸，她也怨不得别人。说来说去，还是技术不行。想到这里，她不由懊悔。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怀孕，要是没怀孕，她现在还在单位里上班，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自己靠自己，多潇洒。结果么，昏头昏脑跌进华国伟的迷魂坑里，糊里糊涂就把自己害了。害了自己还不够，还要害家人，还小孩，现在想想，真是懊悔来不及。可懊悔也没用！终归是自己不聪明，走错了路。现在哭也没用，有功夫哭，还不如多练习洋车。就算通不过考试，这学习的机会也难得。本事学到手的，不管多少，都是她自己的赚头。学好了本事，走到哪里都能用。凯美丽不要她，她还能去别的服装厂做工赚钱。只要她肯吃苦，肯出力，江城市那么多服装厂，总有要她的地方。再想想街道福利厂里那些残疾人，人家都还自强不息，她这手脚齐全，身体健康的，又有什么脸哭。把眼泪擦干，把懊恼和悲苦都抛开，她继续埋头苦练技术。就在柏文强把新花样的打样交到罗芙馨手里时，罗芙蓉终于迎来了三个月之后的培训大考。这一场考试，她比任何人都认真，一边在心里默默背诵老师要求大家牢记的技术要点，一边专心致志的操作机器。这次的考题是要求学员们按照组长发下来的操作流程，独立完成规定的动作，然后由代班老师检查完成的部件，评定优劣。通过三个月的学习，大家都已经熟悉了凯美丽的操作方式。凯美丽实施流水线操作，每个员工最多管三道工序，新员工只管一道。但学员在学习的时候，却要学会并熟练掌握大部分的工序，并且操作要严格按照凯美丽的规范来。凯美丽的标准是国际标准，比国内的要求更高。这一次考试，学院完成的好坏，不仅要看做的是否漂亮，更要看流程是否规范。流程不规范，东西做的再漂亮也不行。因为凯美丽讲究的是规范的技术，一切要按标准走，不提倡个人发挥。短短半个小时的考试，罗芙蓉做出一身大汗。好容易在规定时间内把操作纸上规定的几个部件都做出来，来不及检查，就被监考的老师收去，逐个评定打分。看到她的成品，广州老师连连点头，目光赞赏，然而打分却不高。罗芙蓉的努力，老师是看在眼里的。但技术的进步需要时间积累的，她比别人少了三四年的积累，光是靠着勤奋努力，一时半会也是赶不上的。他就是有心放水，也不能昧着良心给她高分。罗芙蓉心里也明白，并不埋怨老师。虽然被淘汰难免会难过，但她学到了那么多技术，也是不虚此行。考试结果是当天就发布，她果然没在录取名单内。她以为自己会哭，然而却只是心里有些失落，并不觉得十分遗憾。从被华国伟背叛，到九死一生终于离婚，这一路的起起落落，磕磕绊绊，锻炼了她的心性，让她变得更加坚强坚韧，不会再为一点人生的挫折而耿耿于怀。如今又有了能赖以生存的技术，比起世上绝大多数的苦命人，已经幸运太多太多。三天后，她收拾好自己的铺盖离开了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