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宋梅和周连贵都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周连贵怯生生道。“那个……五百块！我们出五百。”“五百？五百块顶个屁用。”周定胜一瞪眼。周连贵忙又腆着脸补充道。“爸，您听我说嘛。我们这儿先出五百块，您回去跟老二说，我们出的是两千五，让老二多出点不就行了。他家两闺女不是挺出息的，挺能挣钱的。他要是能多出些力，我们不就省便了。再不齐，不是有个卖布的大老板看上他们家大闺女了么？让他们跟那个卖布老板借点钱呀，人家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腿粗。先借着应应急，回头我们慢慢还不就好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好一个如意算盘！周老爷子瞥自个儿子一眼，心里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他晓得老大这人爱耍小聪明，爱打小算盘，可还真没想到他的聪明劲全使在自家人头上，这小算盘打的，也忒精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聪明，净拿别人当傻子了。他以前真是瞎了眼，怎么会以为这个儿子能依靠？连自个亲兄弟都能坑害的货，他眼里能有什么亲情。冷哼一声。“二老那里，我自然会去跟老二说，你这一笔跟他不相干。五百块你就想把亲兄弟打发了，老大啊老大，在你眼里，兄弟亲情就值五百块？”看着兄弟三个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老爷子心里不知多痛心。周连贵心里可一点没兄弟亲情。尤其是对周老三，别说五百块，五十块都没有。这五百块，还是看在亲爹的份上，要不然一分钱都没有。“爸，我是真的只能出这么多。您不能只顾着老三一个人，不管您别的儿子吧。”他是咬死了不松口。看他这幅绝情绝义的模样，周定胜也懒得讲亲情，直接讲利害关系。“我这是只为了老三一个人吗？我这是为了咱们周家！老三要是真坐了牢，对你有什么好处？对你们小家有什么好处？我反正是黄土埋到胸口的人了，两腿一伸眼一闭，跟我还有什么相干？可你是要上进的，你想要升官发财，你就得把这个屁股给我擦干净！老大啊，天下的好事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占了。你既然当初非要占了老二的便宜，如今你就得承担起当初他得承担的责任。我话就说到这儿，你自己掂量着办！”把话撂下，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起身自个盛饭去。儿子越是靠不住，他就越是要保重自己。该吃饭吃饭，该吃酒吃酒。周连贵和宋梅两个面面相觑，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心里明白老父亲说的都是真话，可想想老三又觉得堵得慌。但老父亲说得对，老三要是真坐了牢，影响最大的就是他们家。可这个钱……想想是真当辣手的，要割心头肉一样疼。周连贵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宋梅的手。“换房子的钱，我再另外想想办法。现在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你去拿存着来，我来跟爸讲。”听到这一句，宋梅的眼泪水是再也熬不住，噼里啪啦的往下掉。钱啊，她辛辛苦苦攒的钱。这不仅是钱，也是她的房子，她的梦想，她的希望。这下好了，全叫人给毁了。周倩倩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憋屈和难过，跟着红了眼，心里是把老周家的人都恨上了。爷爷欺负妈妈，不是好人。奶奶偏心傻小子福全，看不起她是个女娃，更不是好人。三叔一家都不是好人，周家没有一个好的。还有爸爸，为了爷爷凶妈妈，也不是好人。她把周家人都骂了个遍，却偏偏忘了她自己也姓周。死到临头，周连贵还是要跟自家亲爹讨价还价。出一半他是绝对不来的，顶多再翻一番，出一千块。可周老爷子觉得一千块不够。老大出一千，老二出一千，那也只有两千块，剩下三千块岂不是都要他跟老婆子来出？他和老婆子攒了这么多年的棺材本，都掏出来也没三千块这么多。再说了，总要留点钱给他养老的吧，哪能一次性都掏光的。定归要老大再多出点！看看，儿子有儿子的算盘，当爹的有当爹的算盘，这两个真不愧是嫡嫡亲的亲父子，多像啊！父子两个跟菜市场买菜一样讨价还价了大半个钟头，终于一人退一步，定下一千五百块钱。个么兄弟两个加起来就有三千块，周老爷子再把棺材本刮一刮，凑满五千块。这一场讨价还价，父子两个都觉得自己是打了一场硬仗，可谓心力憔悴。第二天一大早，周连贵就到单位请了假，先陪自家亲爹到银行里去取了钱出来。他这样积极，当然不是因为孝敬亲爹，更不是因为急着搭救兄弟，而是怕亲爹再在城里待下去，就要变卦，要更多的钱。早点打发走么，他也好早点清净。送走了老爷子，周连贵就跟抽了筋的蚂蚱似得是整个蔫了，宋梅也生了病，口疮红眼都冒出来，连班都没法上。皮包里装了一千五百块钞票，老爷子一路跟抱人参娃娃似得抱着，一点不敢错眼。坐着公交车回到罗家岙，老爷子掉头就去了老二周连富家，把厚嘟嘟的一匝钱摆在桌面上给罗家人看。“这是老大家出的一千五百块钱！你们自家说的，老大家出多少，你们就出多少。剩下的，我们老两口包圆。终归是要把老三救出来，不好叫他在派出所里过年。”从老大家拿到钱了，老爷子说话就底气足了。目光掠过罗家每一个人，尤其是小福星。罗芙馨和亲娘面面相觑。周老大肯出一千五，她是真没想到。如此看来，周老爷子是宝刀未老，还是拿的住儿子的嘛。那既然周老大都出血了，他们也推不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既然说了就要做到。小闺女想得通，可罗雪梅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