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着花生米吃了几颗,这位原学生会长接着道,“但是安东县很多农村,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真的很难,很难说有信心。问题太多了,而且太复杂。而这些复杂的问题,很多人又不想抽丝剥茧,全是一刀切,于是小问题变成大问题,大问题变成大矛盾。”
“干群问题,治安问题,环境卫生问题,住房问题,妇女儿童问题,耕地问题,税费问题,农产品交易问题……”
“老子给村里弄一条路,五个乡十八个村打到我办公室,说我是给包养的女人村里修的!让你妈!”
“那你包养了吗?”
“……”
“不是,那你修了吗?”
张老板以己度人,脑子短路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王熙拿着酒碗跟大家一起碰了一下,然后扣着碗边,又眯了一口:“怎么不修?我不但修了路,年底基本上能把露天粪坑全部填平。”
“钱哪儿来的。”
“一部分是村里的,一部分……嘿。”
王熙笑了笑,“骗来的。”
“骗来了的?”
“我跟县里还有乡里说,这‘沙城食品’十分看重合作农村的当地卫生环境,对合作伙伴有着非常高的标准,环境卫生水平越高,合作层级也就越高。最高标准还能帮合作村盖房子盖厂,起步投资五百万。”
“然后乡里县里就信了?”
“一半一半吧。”
“一半一半?”
“信一半,那是因为‘沙城食品’确实级别高,下面没资格伸手,然后县里呢,也的确去考察过‘沙城食品’合作的几个村,确实还可以,至少水泥路不会骗人啊。”
有点得意的王熙接着道,“另一半呢,有人正好借着这个理由,申请了超额经费。牛里岗村厕所改造项目,化粪池总预算是三十二万,村里出两成,农民自己出两成,那实际上这三十二万里面,有十二三万已经解决了。但经费还是照着三十二万来拨的……”
“不容易。”
是真不容易,遇上这种事情,自己还要忍了,毕竟做事要紧。
“不怕的,等以后新账老账一起算,证据我现在都留着。”
“忍耐是最不容易的。”
“还好吧,至少现在村里环境大为改善,田间地头也多出来不少可以作业的范围。”
“那农民的两成,怎么解决的?”
“厉害,没想到你会问这个。”
“具体情况具体解决吧。”
王熙吃了一口木耳,然后道,“满六十岁的老人家,军烈属还有残疾人家庭,这钱就村里和县里拨款贴了,这是原本就有的章程,我盯着,肯定也不会克扣。家里困难的,就做工折现,村里修路改造还有河沟动工,计工分。一天一个工分,一个工分二十块钱。工分可以直接在供销合作社换农具、饲料、化肥、农药……”
“噢,我说之前丁永怎么跟我讲还有个试运行的授信额度业务。”
估计就是牛里岗村跟“沙城食品”谈的,先预支一个总额度,高也不会高到哪里去,一万块左右。
村里也不用给上工的村民现金,就是记个工分,村民凑了一定数量工分,再凭村部盖章票据去合作社换取生产工具或者生活必需品,交换过后,额度减少。
一万块额度用完,平账。
期间等于说就是“沙城食品”承担了这一段时间中牛里岗村的财政支出压力,万把块钱几万块钱,对“沙城食品”而言没什么风险,就算一万个村,那也就是几个亿。
不过显然这只是一点点小尝试,丁永愿意搞这个试运行项目,显然也是在为“大桥农村银行”的项目先试试水温。
目前来说有熟人还是放心一些。
“以前读书,读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其实也没什么感触,真做事了,才知道古人智慧确实长远。现在村里风气,明显甩开了周边村庄,精神面貌也完全不一样。”
“精神面貌看钱的。”
“是。”
王熙认可这一点,“钱真是个好东西啊。”
“所以不能没钱,没钱寸步难行。你现在总算是跨出了最难的第一步,但还是不好走,不过还是那句话,有需要,就开口。钱的问题,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好,我不会客气的。现在县里打算让我直接去东桥乡当乡长,我怀疑有地雷,正常情况我不想接,但如果我去做了乡长,很多事情就方便一些。”
“排雷容易的,招商引资一百万够不够?”
“不要那么多,五十万意思意思就行了,五十万在安东县够了。”
“那你组织一下信得过的老乡,准备去沙城培训,夏粮开收之前,一个农机装配维修厂应该够了吧?”
“可以了。”
张浩南笑了笑,“以后用钱不要那么拘束,学校搞研究的那两个沙城老头儿,为了冲击院士,可是准备花掉我八千万。都是一个学校的,有点魄力啊。”
“别,到什么山头唱什么山歌。我要是飘了,老乡也会跟着飘,会坏事。”
“不容易。”
感慨一声,正要再敬一杯,这光景房门又响起,老板带着老婆伙计,一口气上了八个盘。
“‘浩南哥’,小炒黄牛肉好了!”
“好好好,多谢多谢。”
张浩南起身发了一支华子给老板,老板赶紧笑呵呵地接过,然后扣在耳朵上,“我继续去厨房忙,‘浩南哥’吃好喝好。”
“好,辛苦老板。”
等房门关上之后,张浩南才招呼着一桌人,“赶紧赶紧,趁热吃趁热吃。”
老乡们多少还是有些拘谨,王熙笑着道:“没得关系的,都是自己人,随意随意,赶紧吃。”
“好!”
有了王熙这话,老乡们顿时放开了手脚,牛肉一口满足地塞到嘴里,然后抿上一口五粮液。
好酒就是好酒,不是喝不惯或不想喝,而是不想记住这醇厚窖香的滋味,记住了就忘不了。
气氛逐渐活络,放开了的老乡们,也是一个劲地说着老家的变化,他们并非是炫耀什么,亦或是奉承张浩南,只是单纯地高兴,只是很朴素地想要分享这一点点在大多数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