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钰一直没忘记玉霞记的事,甄夫人回来过得一两日,甄钰便磨着甄夫人说要添置新衣裳。
甄夫人哪有不依?还觉得很欣慰:女儿终于长大了,懂得要新衣裳打扮了!何况她今年搬院子独立自住,多做几套衣裳也是应该的。又想着单给她一个做不太好,便给甄敏、甄倩、甄馨几个每人都添置四套,命王妈妈传了话叫玉霞记将时下最新的衣料花样送几箱子过来供挑选。
衣料第二天就送了过来,打开箱子,入眼一片锦绣流光,上等的纱罗缎绢锦绸应有尽有,触手光滑细腻,质感极佳,有泥金、银红、湘妃、绛红、海棠红、樱桃红、浅粉、鹅黄、樱草色、秋香色、柳黄、沉香、天青、翠蓝、翡翠色、草绿色、豆青、松花色、丁香色、藕荷、月白、象牙白等二三十种色泽,有素色纱罗细锦,也有鸟兽花卉几何图形、折枝缠绕碎花团花等各种各样花色纹路的,五光十色,望眼欲迷,就连原本爱搭理不搭理勉强应声过来的甄敏也情不自禁的双眼放光。
甄夫人便让几个姑娘自己挑选,每人四套。甄倩年纪还小,是刘姨娘帮着挑的,甄馨也还小,原本该沈姨娘帮她挑,但沈姨娘推说不舒服不来,便让奶娘帮她挑。甄敏、甄钰的是自己挑。
一时大家都挑好了,甄夫人命锦绣一一记下。可直到大家都散去后,甄钰左挑右看仍是不中意。
她从小在甄夫人身边养大,什么样的好料子没见过?养成比旁人更加挑剔的性子并不奇怪,且甄夫人也不以为意,反而笑着道:“钰儿若是不满意,明儿叫人再换别的花样来再挑就是了!”
“二姑娘,这个颜色花样姑娘觉得如何?又娇嫩又鲜亮,姑娘穿着一定好看!”王妈妈笑着拿起一匹葱黄底子松花绿竹叶纹的亳州轻纱笑着在甄钰身上比了比,满脸期盼的问着。
甄老爷不喜奢侈,甄钰这么挑剔他若知道了一定不喜,他才刚刚跟甄夫人关系修复得这么好,王妈妈不愿意他们夫妻两个为了孩子的事情万一起什么争执。
甄钰摇头说不好,王妈妈又拿起另一匹象牙白底子印红樱桃的轻柔亮缎问着,甄钰一把推开摇头道:“不要,都不要!”
“好了王妈妈!”甄夫人含笑道:“钰儿既然不喜欢,便让人明儿再挑好的来便是了,什么大不了的事!难得钰儿上心,老爷未必会为这个生气!”乖女儿这些日子可都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难得她提一次要求,那还有不拼命满足的?
王妈妈被甄夫人点破了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向甄钰笑叹道:“我的大小姐,这还不好什么才好呢!”说着只得命人将这些布料一一收起来。
看着王妈妈叫人将箱子抬了出去片刻,甄钰牵着甄夫人的手笑道:“娘,明儿不要人送进来,咱们亲自去店里边选好不好?拿来的再多也不如店里的样式多嘛!”
甄夫人一怔,想了想点头笑道:“说的也是!那么明日咱们就去玉霞记选。嗯,就去大前门街吧,那儿最热闹,一条街都是绸缎庄、布庄、绣坊,若是仍没有合意的,还可顺道去福呈祥记、锦绣坊、瑞合坊几家老字号瞧瞧!既这么着,叫人告诉店里的掌柜一声——”甄夫人说着就要吩咐锦绣。
甄钰当然不会让她吩咐,忙笑着道:“娘,咱们只是随便去逛逛罢了,干嘛还要兴师动众的告诉掌柜呢,岂不是影响了掌柜手里的活计?还是算了吧!”
甄夫人拗不过她点头答应,还笑着道:“娘的钰儿越来越懂事了!”
甄老爷晚间过来,听说了白天的事情后,原本还有些不快的,听到后来却明白了几分,笑着道:“小丫头越来越狡猾了,爹看你八成是想出去玩逛吧!”
甄钰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脸扭捏道:“什么都瞒不过爹!”惹得甄老爷和甄夫人都笑了起来。
甄夫人不由感叹道:“说起来也是,我也好些年不曾上过街了!”
甄老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柔和:“你想出门还不容易?闲了尽管带着钰儿去便是了!”
甄夫人温和一笑,说道:“我也就这么一说,谁没事爱往外头跑呢!哪儿都比不上家里!”
甄夫人做梦也没想到,第二天她带着甄钰、王妈妈、锦绣来到大前门街的玉霞记时,看到的会是这样一番情景!
甄夫人当即就气得眼前一阵一阵发晕。这些年她无心在外,嫁妆铺子全部交由府中管事打理,说到底就是交给沈姨娘打理,她没想到竟给她打理成了这样!因为每年换季做新衣裳时,都是叫玉霞记送布料进府挑拣,那些布料无论是从颜色、质地、花色、样式来说都是上乘,而且每年账面上并未出现负数亏损的字样,虽然也不赚钱,她也没理论,自然没料到店里会是这副模样,今日冷不防瞧见了,把她给气得胸口一阵一阵添堵。
最可气的是原来的掌柜、伙计早就一个不剩,这店里的掌柜和伙计一开始不认识她,听她忍不住出言喝斥还跟她顶上了嘴!
甄夫人怒不可遏,将掌柜和伙计训了个透,当下衣料也不挑了,直接带着甄钰走人回府,一边派人去其余三家店铺查看,一边就把沈姨娘给传了来。
沈姨娘一听问这件事大吃一惊,脸色发白,目中含惧,声泪俱下的苦求甄夫人原谅,原谅自己失职没打理好,求她再给自己一个机会补救补救。甄夫人沉着脸盯了她半响,冷冷说道:“你还有脸求?真不知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好好的铺子弄成了那样!从今儿我自己来管!我只问你,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沈姨娘急得磕头呜咽道:“婢妾,婢妾也不知道啊!婢妾想着店铺里有掌柜和伙计做主,平日里忙着府里的事情也不大管得上铺子里,婢妾也就是月底年底叫人对对账而已,并不知道乱成了这样!”
“真是如此最好!”甄夫人冷冷盯着她半响,缓缓说道:“若是叫我查出来这里边有人搞鬼,我必不会轻饶!下去吧!”
沈姨娘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爬起来去了。
甄夫人沉着脸气色不豫,半响缓缓道:“王妈妈,叫人查账!把这近五年的账都给我彻查!”铺子弄成这样,她不信其中没有猫腻。
王妈妈恭声领命,请来了两位账房先生,两个账房先生扑在账本中理了五天,将账目清清楚楚的理了出来。
问题,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存在,只不过没有近三两年严重。这四家铺子每一家都在亏损,而且亏损得十分严重,那明面上的账都是假的!进货的银子,甄夫人再三追查方知,竟都是从府中进项挪用过去补贴的,沈姨娘哭得声泪俱下,说是怕账面上亏损令夫人面子难堪不得已才这样做……
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几家铺子每年进货量非常大,而且每次进的都是最上等时新的布料花样,但是每一年销量都不好,勉勉强强维持着——铺子那样的状态销量好才怪!剩余的布料账上写的都是“过季”、“过时”、“低价处理”等字样,低价处理的对象一律是货郎小商贩,并无正经店铺名号。
这其中显然有猫腻,那些布料说是低价处理,其实没准就被掌柜和伙计转手卖掉了,他们赚取了差价,却让铺子承担成本。
只是这事没有证据,甄夫人就算明明知晓被人钻了空子也没有办法,掌柜和伙计们顶多算个“失职”,大不了把他们炒掉,想要以“侵吞谋算东家财物”将他们绳之以法却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