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世宜为难的望向那猎人。那猎人从床下摸出一个几块板子随意拼凑起来的木箱子,从中拉出一块灰色粗布旧薄布毯子,摊手道:“我这只有这个,平日里我进山狩猎偶尔也会住上三五天,东西简单的备有一些,不过却不是很齐全。”他瞟了瞟甄钰,又瞟瞟计世宜,说道:“这姑娘病成这样,我去前边山上挖些小胡柴之类的草药,你们请便。”
计世宜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好避开,心中感激,点头笑道:“多谢大哥,来日必当厚报!”
那猎人摆摆手:“谁出门不会遇上个什么事呢!尤其是在这山里,更是说不准!”说毕出门去了。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下来,只有柴禾燃烧不时发出“噼啪”的细微之响,火光摇曳,映出一片影影绰绰的暗光。
计世宜轻叹一声,咬咬牙道:“钰儿,得罪了。”
甄钰含含糊糊的低哼一声,身子早已抖个不停。
计世宜小心将她外头的交领长衫脱下来,所幸他先前护得紧,中衣还算过得去,便小心扶她躺下了,将那薄布毯子替她盖上,自己便忙着收拾了一番,换了一件那猎人的粗布大褂,将衣裳靠火烘干。
那猎人回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计世宜已经将烘干的衣裳重新替甄钰穿上,见她仍是冷,索性坐在那木板床沿上,将她拥靠在怀中取暖,不时低声柔语同她说话。甄钰身上难受,脑子里也混沌不堪,却也知道自己这时候绝不能倒下去,仅凭一缕清明死死扛着,在混沌的意识之海中时沉时浮。
“采了好些草药,都是用得上的,公子你别急,我这就把药煎了!今儿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儿就能够好了!”那猎人回来,解下蓑衣抖了抖靠立在门外,抹了一把额上的汗笑着进来。
“多谢大哥!”计世宜忙笑道:“在下姓尹,你大哥叫我小尹便可,还未请教大哥尊姓大名?”
那猎人呵呵一笑,近前搓着手向火笑道:“人家都叫我老荆,你也叫我老荆就好。哦,我这就给这位姑娘煎药去,等会儿晚一点咱们再弄些吃的。”
“有劳荆大哥!”
老荆笑笑,自去利索的准备。
煎好的草药浓黑一大碗,带着腥涩味扑面而来,计世宜将甄钰叫醒,喂她将药都喝下去。甄钰亦知此时乃救命的时刻,自己早一刻好便多一分安全,也不含糊,摒着气息一口气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捂着嘴干呕不已。
计世宜忙递过一碗热水给她净口,甄钰喝了两口,气息又有些不稳起来,大口的喘着气,软绵绵的合目躺下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你……未婚妻?”老荆在一旁瞧了瞧终忍不住问道。
计世宜望他一眼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
老荆赞道:“很漂亮的姑娘,看起来脾气性格也好。”
计世宜不由“嗤”的一笑,说道:“这你都能看得出来?”被老荆这么一打岔,他压抑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老荆“呵呵”笑了笑,说道:“我们打猎的人,都有一双好眼睛。”
两人说着随意烧烤煮了些吃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些闲话,计世宜又细细的问了许多关于六连山的情形。说到这座自小行猎的山,老荆的兴致更高了些,滔滔不绝的同他说起来,直到夜深人困方各自歇下。
临睡前,计世宜探了探甄钰的额头和脸颊,见情形有所好转心头略安,便又煎了一碗药扶她喝下,仍是搂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安睡。老荆则抱头坐在火堆旁。
次日一早,甄钰已经清醒了过来,脑袋虽然仍有一点儿晕乎乎的,但已不再烧得昏天黑地,如火炙热的呼吸也平缓了许多,只是身体仍然甚为虚弱。
甄钰感激不尽,再三向老荆道谢,老荆心情甚好,连说“客气。”
“今儿我得回家去了,你们要不要随我一起走?”老荆说着目光扫过他二人。
计世宜笑道:“不必了,只是这个地方我们恐怕还得借住几日。”
老荆笑道:“这有什么,你们尽管住下便是!”
“多谢!荆大哥不多住几日吗?”计世宜笑着挽留。
“我就不住了,今儿天气好,还是先回家吧!那一场大雨把我下的套子陷阱都破坏了,留下来也无用,等过十天半个月再来了!”老荆唠唠叨叨的说道。
“哦……”计世宜笑了笑,盯着老荆的目光却有些闪闪烁烁的颇为犹疑,似是心中在抉择什么主意。
甄钰先是困惑,继而心中大震,忍不住捂嘴大咳起来,咳得双颊通红眼睛里也呛出了泪水。
“钰儿!你慢着点!”计世宜一惊,轻轻拍着她的背。
甄钰虚弱微凉的手紧紧握住计世宜的手掌,用力捏了捏,泛着水雾的盈盈眸子直直的望进计世宜的眼底,固执道:“世宜!”
计世宜一怔,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放心。”
甄钰这才松弛了下来,喘息着“嗯”了一声。
“你躺一会儿,我去送送荆大哥。”计世宜小心的放她躺下,自己送了老荆出去。
二人在门外道别,计世宜冷不防出手如电一下捏住他的脸颊两侧,老荆的嘴不由自主的张开,便感到一颗什么药丸顺势滑进了自己的喉咙里。
“你、你——”老荆错愕不已,不住的挤捏着喉咙大咳想要把那吞咽下去的药丸咳出来,哪里能够了?
“你给我吃了什么!”老荆暴跳如雷,瞪着计世宜大怒。
“慢性毒药,半年之后毒发身亡。”计世宜平静的说道。
“你这混蛋!”老荆大怒,当胸狠狠一拳就揍了过去。
计世宜不躲不闪受了他这一拳,老荆一呆,第二拳挥舞着又放了下去,恨恨道:“我瞧着你是个好人,不想是碰上白眼狼了!早知如此我才懒得救你!”
计世宜叹道:“我也不想如此。荆大哥,实话跟你说了吧,有人在追杀我们,没准这时候还在这山里头转悠,倘若荆大哥巧合碰上,还请荆大哥做个人情。至于那毒药,半年之内我定会将解药奉上,并以千金为报,向荆大哥赔罪。”
老荆吃了一惊,随后“呸”了一声,悻悻然冷笑道:“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了!千金?呵呵,你这笑话也太可笑了点!”
计世宜没理论这话,只说道:“我也不耽搁荆大哥赶路了,请吧!”
老荆气急败坏的骂了几句,愤愤然下山去了。
屋里的甄钰也听到外头的吵闹,心里甚是过意不去,看着计世宜走了进来,瞧了他一眼,心中颇不是滋味。
有那么一刹那,他眸中的神情令她胆寒。
“钰儿,”计世宜见她情绪不太好,上前一把将她圈在怀中,甄钰下意识挣扎几下无果便不再动,沉默的任由他抱着自己。
计世宜轻叹道:“是不是觉得我很冷酷无情?”
“不,”甄钰苦笑,说道:“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没用。如果不是因为我,也不会弄成这样。荆大哥,他是个好人!”
虽然昨晚神智不是太清楚,可发生了什么事她还是知道大概的。
甄钰自嘲一笑:“也许今后这世上又少一个好人了!”老荆受了这次教训,往后哪儿可能还愿意帮人救人?那不是自找麻烦?
“钰儿,”计世宜面色顿时多了几分端凝,灼灼坦视着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不能冒这个险。万一他路上碰到那些人,泄露了咱们的行踪怎么办?何况,我也没想要他的命,只是想强行将他留下几日罢了!就为这个,在你心里我便那么不堪了吗?”
甄钰心头略松,抬头傻问道:“你真的——没有动过那个念头?”让老荆就这么离开会担多少风险她岂能不知?可是自己的命是命,人家的命同样是命,如果为了自己活命而杀害无辜之人的性命,那么他们跟贾氏又有何分别?何况,人家先前还救过她的命。
计世宜苦笑:“在你眼里我真是那样的人吗?”
心上堆积的阴郁霎时云消雾散,甄钰微笑道:“没有就好。”顿了顿又颇为过意不去道:“荆大哥平白挨了这一场惊吓,你该给他些银子才是。”
计世宜笑道:“等咱们脱了险我自会报答他,如今却不能给,万一他碰上那些人被人搜出来,平白招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