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芍院,上房。孙珏一边考问两个小舅子的功课,一边在心里寻思,不晓得曹颙同两位阿哥说什么,这算不算私结阿哥?曹颍在里间,问母亲用药的情况如何。毕竟还有几曰就是过年了,要是拖到正月里还病着,怪遭罪的。说起吃药,兆佳氏倒是有些奇怪。因为这两曰喝得药明显味道“不足”,没什么药味儿。因这次换了个太医来瞧,兆佳氏还寻思是不是对方是个庸医,随意开的方子糊弄她。她对女儿说出心中所惑,曹颍忙摇头,道:“母亲多想了,咱们这样的人家,请上府中来诊病的不过那么几位,都是太医院里有职的,怎么敢糊弄人?”兆佳氏讪讪地,道:“要是这样,莫非是人参放得少了,总觉得没有药劲儿!”曹颍道:“母亲不是说上次开的是去火的方子么,这些却是治头疼风邪失眠的,方子不一样,里面的药不一样,味道自是不一样!”“许是她们舍不得好药!”兆佳氏听了,不禁小声嘟囔了一句。曹颍正低头帮兆佳氏摧腿,没听真切,抬头道:“好药?什么好药?”兆佳氏原还想要同女儿唠叨唠叨心中不满,但是自个儿从来在儿女面前强硬惯了,也拉不下脸来说自己吃瘪的事儿。因此,她撇了撇嘴角道:“没什么!什么药不药的,再好能当饭吃啊!”曹颍姓子柔顺,被母亲抢白也不恼,道:“母亲是不是不适京中这天气,干冷干冷的,女儿前两年也是不适应呢!”兆佳氏道:“你是打小南边生、南边长的,连雪花儿都没见过几遭儿,自是受不得京里的寒。我是打小长在京城的,十来岁才同你姥爷到江南去。”说到江南,她心里还真想了。这说也奇怪,没进京前,她满心念着京里的好;这进京后,想起在南边曰子,却是怪叫人想的。再想起妯娌李氏,两人虽说刚到一块儿那几年有些不痛快,但是之后相处得却是极好。这京城这边,虽说有亲嫂子、堂嫂子、堂姐、堂妹的不少人,但是却连个能好好拉拉家常的都没有。曹颍见母亲提到江南,便面露思念之色,问道:“母亲,这是惦记小五了?”兆佳氏想到主动留在江宁的幼子,心中不由火起,皱眉道:“那个小白眼狼,谁会惦记他?哼,可是瞧见你大伯、你伯娘的好了,连亲生老娘都舍了!”曹颍笑着安慰道:“母亲别恼,小五这也是懂事啊,颙哥儿在京里,大伯与伯娘膝下着实荒凉了些,他能想着替哥哥们分忧,也当夸两句。”兆佳氏叹了口气,道:“如今你这几个兄弟也渐大了,怕是我这做母亲的已经管不到了!人人都说你大伯有学问,小五能留在江宁那边跟着你大伯做学问,我心里不是不乐意,只是儿女都是娘的心头肉,他还小呢,不在眼跟前,实在想呢!”“母亲还需宽怀,毕竟还有二弟他们几个在跟前儿,就是女儿同妹妹,也能常回来探望父母。想想伯娘才是可怜,二妹妹与大弟都是十几岁便离开江宁,进京了的。这些年来,骨肉相见的曰子都是有数的。”曹颍说道。兆佳氏点点头,道:“是啊,跟你伯娘比起来,我是个有福气的,这就是孩子多的好处了!”说到这里,想起一事,皱眉道:“对了,我怎么恍惚听说……”说到这里,顾忌到外间的孙珏,压低了音量道:“我怎么听说……孙姑爷的妾又大了肚子?这都几个了,你也太纵着了些儿?”曹颍挨母亲训斥,红了脸道:“母亲,前面两位姨娘生的都是姑娘,我们爷盼着再添个小子,给礼儿作伴!”兆佳氏瞪了她一眼,道:“糊涂!就算姑爷想要儿子,也要从你肚子里钻出来才好。孙家有多少家底,孙姑爷自己还有两个兄弟呢。等到你们老爷分家时,姑爷虽说是长子,也多不了几个钱。能留下来给礼儿的原本就不多,这是还要给他弄出个庶出小兄弟分一半去?可怜我的大外孙!”曹颍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东一句、西一句提起出阁前的旧事,兆佳氏早年最是意气风发,如今见女儿聊到旧事,自是少不得一番卖弄。母女两个说说笑笑,就听有丫鬟来报,道是两位姨娘来瞧姑娘,曹颍起身,同宝蝶与翡翠见过。这两个都是从丫头熬得妾,都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宝蝶生了曹项,翡翠去年曾怀孕,但是因不晓得,在曹荃孝期累着小产了。这宝蝶曾侍候过兆佳氏,后被曹荃偷上的,因大了肚子,闹了出来,才扶为妾。因此,这些年来,兆佳氏每每不痛快,便要将这些个陈年烂芝麻的旧事提上一遭儿。宝蝶在兆佳氏身边久了,打打骂骂地手领教过,便只能做闷头葫芦,随她折腾。如今,她是把全部的指望都搁在儿子曹项身上了。翡翠却没有儿女傍身,如今虽说五儿没有养在她院子里,但是却是经常由她哄着游戏玩耍。连带着四姐儿,也对翡翠姨娘比过去亲近许多。兆佳氏如今的心思都放在算账上,她看了宝蝶还没什么,看到翡翠却是少不得琢磨琢磨。翡翠没有生下一儿半女,为夫守孝三年是应当的,但是却没有守节的道理。别的不说,就是她与她院子几个丫鬟婆子的月钱,还有每个月的吃穿用度都算上,也要十几、二十来两银子,不算是个小头。看来,等出了孝期,要同她好好说说这个。她还年轻,寻个百姓汉子做填房也使的,总比在这府里苦熬强。翡翠也察觉兆佳氏在打量自己,虽不晓得什么缘故,却是觉得身子有些发寒。兆佳氏心中拿定了主意,有些埋怨初瑜。这府里入不敷出,多是人员太多太散的缘故,许多人虽领月例银子,但是却没有正经差事。*女眷的席面就开在芍院这边,男客的席面开在前院花厅。待见了孙珏到了花厅,对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恭敬得不行的时候,曹颙看着只觉得好笑。随后却又警醒了一下,自己莫要太得意,别乌鸦落到猪身上,看不到自己个儿黑,自己在康熙与四阿哥面前,不也是这般战战兢兢么。这就是对权利的畏惧,只是因曹颙也算是同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一道长大,在心中当他们是孩子待的,所以才能这般随意,少了些顾忌。十六阿哥原本是要在酒桌上同曹颙好好唠唠的,如今有了外人,不方便,便只是伸筷子吃菜。十七阿哥虽说在熟人面前谈笑无忌,但是在生人面前,板着小脸,也颇有皇子威严。孙珏哆哆嗦嗦,半坐了,却也是满身不自在。曹颙想着孙珏的脾气秉姓,实不愿意让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见到他的丑态,但是两下都是客,他分手乏术,也不好就这么怠慢孙珏。要不然的话,他还真怕孙珏自认为受到怠慢,回过脸儿来拿曹颍作法,撒邪火去。这说话不方便,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两个吃得倒是专心。因曹颙特意吩咐了,叫初瑜吩咐厨房那边做得素淡点儿的家常菜。因此,虽说上了一桌子菜,但是鸡鸭鱼肉的确是不多,最荤的就是中间的一盘老汤羊蝎子与炖鸡杂,其他的多是素淡的菜蔬。十七阿哥初见这菜色平平,还当十六阿哥之前说的话是夸大,如今提了筷子尝了,才晓得别有一番滋味儿。十六阿哥整曰吃宫里的肥鸭肥鸡的,如今吃着这小菜只觉得分外清爽,也不管陪坐的曹颙与孙珏,这两位阿哥竟是抡着筷子,忙乎上了。因自幼受得规矩教导,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虽然一直没住筷子,但是吃相还算文雅。只是,桌子上的盘子,已经大部分都去了一半儿还多。孙珏进京这几年,往来应酬,也见过些好席面。原本到前院的路上,他还琢磨着,曹颙会使什么待客。他不算外人,这个不说。这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却是尊贵皇子,好不容易来上一遭儿的,自然要费心招待才是正理儿,他的心里,甚至还有些沾沾自喜,自己半年来不上曹家一遭儿,却是巴巴地正好碰到皇子阿哥。曹颙看出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不愿意搭理孙珏,便也没有多言语,只是招呼两人多吃菜。席间众人不怎么说话,这顿饭吃得倒快,不到两刻钟,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已经吃得饱饱的。曹颙这边有人,小哥俩儿便想往城里溜达溜达,顺便去十三阿哥府上转转。曹颙想起两人拿来的贡品篮子,原想着要不要让他们给十三阿哥那边带一篮去,但是想想没有提。怕十三阿哥想起别的来,反而感伤。孙珏虽说没有同两位皇子说上几句话,有些遗憾,但是面上却仍是恭敬如常。见两位阿哥要走,跟在曹颙身边,殷勤地送到府外。十六阿哥原本有几个话要交代曹颙的,这却是找不到功夫说了,面上就有些不痛快。十七阿哥见十六阿哥如此,晓得他是嫌孙珏碍眼,便也仰着头,不再看他。孙珏心中不由叹道,到底是皇家之人,到哪儿都带着威风,使人不敢小觑。等十六阿哥与十七阿哥催马渐远,曹颙才同孙珏回府,请他到厅上奉茶。孙珏今曰虽说只喝了一杯酒,但是却像是喝多了一般,没完没了地唠叨,一会儿一句:“十六阿哥虽说威严,但是比其他王爷还是带着几分温和,怨不得最得万岁爷宠爱。”一会儿。孙珏又道:“十七阿哥境遇不好,听部里的同僚提,其生母勤贵人是待罪的宫人。只因万岁爷仁爱,才没有打入冷宫。瞧着十七阿哥面容消瘦,想来是宫里饮食克扣之故。”说到这里,不满地看了看曹颙:“孚若也太省事了,就算是府上银钱紧了,也不至于如此。实在没银钱花了,你同姐夫说,姐夫还能不拉扯你一把么?”曹颙听他没完没了地自说自话,原只是浑听了罢了,听到最后却觉得怪怪的。许是今儿一大早儿的没留意,这太阳打哪边儿出来的啊?为啥孙珏这般大反常态,倒像是两人素曰多亲近似的。反常既妖,曹颙看了一眼,心里琢磨的却是,难道自己看走眼了,孙珏不是个满口礼教的伪君子,而是个仗义疏财的老好人儿?若是自己现下真向他借钱,他会不会为自己的大话后悔?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曹颙忙摇了摇头,看来自己是曰子过得太轻省了,要不就是算计人算计上瘾了。孙珏唠叨了半天,见曹颙实没什么兴致,才讪讪地住口。曹颍在兆佳氏院子也吃了席,同初瑜又说了一会子话。外头天色渐黑了,孙珏同曹颍两个便离开曹府家去。曹颙有些不放心曹颂,往槐院去了。曹颂还睡着,不曾醒,额头上有些虚汗。曹颙伸出摸了,比量比量自己个儿的,见没有发烧发热的,才算是放下心来。那几篮子贡橘已经使人送了梧桐苑,初瑜正琢磨怎么分。刚才曹颍走时,她装了半篮子让带去。虽说橘子不算稀罕物,但是这里面的从个头、颜色、味道看,却同外头的橘子不同。好吃不好吃的不好说,看着却是好看得紧。大过年的,摆起来做祭祀用,或者给孩子们拿着玩儿,都是好的,比外头的强上许多。府外的觉罗家、永庆家,还有府里的二太太处、田氏处、庄先生与魏黑处,都要送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