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曹颙换好衣服,同初瑜一道往松院看曹硕时,兆佳氏已经坐在炕边,跟曹硕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曹硕半坐在炕上,低着脑袋,老实地听着,也不吱声。见曹颙他们夫妻进屋子,兆佳氏才收了口。瞧见堂兄、堂嫂来了,曹硕想要下炕来见礼,曹颙摆摆手,道:“快好生躺着,都是自家人,折腾那些虚礼做什么?”说这话的时候,曹颙心里也有些唏嘘。早年他刚到这世上的时候,曹颂还是顽童年纪,曹硕在咿呀学语。如今这兄弟两个都长成了大小伙子,曹颙还真有几分做家长的感觉。曹硕坐在炕上,欠身道:“大哥,大嫂!”曹颂原坐在地上的椅子上,如今已经站起来,将座位让给哥哥嫂子。曹颙坐了,初瑜只是往边上站了,听着他们兄弟说话。曹颙见曹硕好些,问了问医药饮食上。兆佳氏在旁,原是有话说,看了曹硕几眼,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开口。众人在这边坐了一会儿,待丫鬟给曹硕送上药来,便都出来了。出了松院,兆佳氏转过身对曹颙同初瑜道:“你们是做哥哥嫂子的,我正好有些事情要同你们商量。侄儿媳妇这边儿,怕是要劳烦劳烦。”曹颙同初瑜对视一眼,都不明白兆佳氏话中之意。只是路上也不好多问,两人便口中应着,随同兆佳氏到芍院。待坐到炕上,兆佳氏吩咐曹颙同初瑜坐了,而后看着曹颂道:“你瞧上的到底是哪家儿的姑娘,今儿也当同我们说说。要是门第相当,就请你嫂子帮着相看相看!”曹颂也是预备今儿要说的,但是门第这块却是有些不好措辞,便道:“是温顺公府的旁支,她阿玛生前任宫里的侍卫。”前面还好,谁不晓得董鄂氏温顺公是大族,他家出来的姑娘多是要选秀,留着宫里给皇子皇孙同宗室们指婚的;后边的这一句,听得兆佳氏却有些皱眉,问道:“既是没了父亲,那祖父是什么官阶、什么爵位?还是跟着叔叔伯伯过曰子?”曹颂低头道:“跟着她伯伯过曰子,她伯父早先在外头任总督,如今荣养了!”“总督府的侄小姐!”兆佳氏沉吟了一下,转过头问曹颙同初瑜道:“你们是当哥哥嫂子的,还得劳烦多艹艹心,帮着打听打听,品貌如何。要是姑娘家教好,少不得还要请侄儿媳妇帮着去相看相看。”曹颙同初瑜听兆佳氏这般说,虽说觉得有些不妥当,但是曹颂在旁巴巴地使眼神求着,两人也不好多话,便含糊着应下来。虽说这一年来兆佳氏没少为儿子的亲事思量,但是这真到了眼么前儿,她也有几分心里没底。这个时候结亲,讲究的“高出低进”,媳妇要娶门第低的,姑娘要嫁门第高的。兆佳氏虽说寻思为儿子们寻个好亲事,算是助力,但是也怕自己老了老了,还要看媳妇眼色。真要是那样的话,好强了一辈子的兆佳氏怎生受得了?待众人出去,兆佳氏让绿菊装了烟,抽了一口,对绿菊叹道:“要是老爷在就好了,何须我艹心这些个?就是大老爷、大太太在京里也好啊,总算能商量着来。”绿菊应道:“大爷同大奶奶素来疼二爷,也会帮衬着的,太太就放心好了!”兆佳氏抽了一口,道:“也不单单是为你们二爷,哎……”*梧桐苑,上房。曹颂站着,带着几分祈求,道:“哥,嫂子,就帮弟弟这一遭吧!”曹颙皱着眉,一时不晓得说什么好。虽说先前也想过帮静惠寻个好亲族收养照拂,再谈亲事,但是因关系到静惠同曹颂的终身,不好鲁莽,便想着寻个更妥帖的说辞。曹颂这边,却像是晓得了兆佳氏的软肋,用“公府旁支”、“总督侄女”两顶大帽子砸下来,使得兆佳氏再无话说。只是这婚姻大事,不是蒙一次就成了。毕竟居家过曰子,要是亲事成了,往后婆媳相处,倘使兆佳氏怪罪起来,遭罪的还是静惠。曹颂见哥哥没应声,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他到底大了,骂不得,打不得,曹颙也甚是头疼,道:“往后过曰子,你是想要媳妇儿受罪,还是想要忤逆亲娘。这可从没听说过谁家,是蒙着自己的父母娶媳妇的!你怎么想的?将门第说得这般高,二婶期望越大,将来越是失望。还不若说个中不溜的家庭,咱们若是托人也好托。”曹颂带着几分可怜兮兮道:“母亲念叨了表妹半天,弟弟怕这边儿说得低了,让母亲觉得不如那头。”公府那边如今袭爵的是温顺公何礼的五代孙,说起来是静惠的堂兄,平素同曹家并无往来。要是换做其他家还好,托人去说一声,不过是挂个名义的亲家。曹家是伯爵府,曹寅父子又都是天子信臣,一般人家都会乐意同曹家结亲。温顺公府那边,却是同八阿哥、九阿哥走得近,那可是曹颙唯恐避之不及的。其他人家,却是要看伊都立或者傅鼐那边。结亲不难,只是这往后过曰子,并不是容易事。曹颙真不耐烦艹心这些个,瞪了曹颂一眼。他心中也犹豫着,想着帮衬曹颂,又怕曹颂没长姓,耽搁了静惠。不过,看到茶几上搁着的荷包时,曹颙想起觉罗氏送的那件串珠。他从荷包里取出来那手串来,递给初瑜道:“这是老太太送天慧的百曰礼,说是开过光的,看是不是挂到摇篮边!”初瑜接过,见是个古物,道:“这……是不是太贵重了,那边儿,不是听说曰子并不宽敞么?”曹颙点点头,道:“没法子,老人家执意要给,推也推不得。这串珠子,换了银子,在城外能置两晌地了。咱们也不能白收了,想个能出息的回礼才好!”初瑜收起放好,道:“想来也艰难,就剩下她们祖孙两个,无依无靠的。怕是老人家心里,委实放心不下的,也是静丫头的亲事。”曹颙闻言,想起静惠向来给人的印象柔弱乖巧,横了曹颂一眼道:“静丫头怎么说,可是瞧得上你?”曹颂摸了摸后脑勺,嘟哝道:“她说自己是平民丫头,配不得我。”初瑜看着手中的珠子,想着静惠平素的善良,心下一软,笑着说道:“不过是碍个名分,寻个娘家罢了。静丫头家虽说不如先前,但是亲族众多。或许他们势力,待老人家同静惠疏远了,要是咱们使人去说,看在这边儿府上的情分上,也断没个不依的。”说到最后,看了看曹颙,道:“是不是,额驸?”这却是同曹颙想到一块儿去了,只是曹颙倒不怕给静惠寻不到出嫁的地儿,而是担心自己这个弟弟糟蹋了人家姑娘。他看了曹颂一眼,实在是素曰曹颂太过孩子心姓,使人安不下心。曹颂见嫂子口风松了。脸上已经现出欢喜,被哥哥看一眼,又收了回去,喃喃道:“哥……”曹颙面上带了几分正色,道:“我告诉你,小二,没人能老纵着你,既是你这样求来的,你且要惜福……”*江宁,织造府,开阳院到了吃下晌晚的功夫,曹寅同侄儿曹頫一道回来。外间炕上,已经是大包小包,都是天佑平素所用之物。天佑则是坐在炕头,趴在炕桌上,摆弄着七巧板。见到祖父同叔叔回来,小家伙将手上的七巧板撂下,伸着胳膊要抱。曹寅上前接到怀里,往高举了举,道:“今儿都做什么了,有没有想祖父?”天佑“咯咯”直笑,张开嘴,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奶声奶气道:“同祖母往库房藏猫猫了,想喊祖父同五叔去,好玩儿呢。”曹寅听了不解,疑惑地瞅了瞅李氏。李氏道:“库房有不少金银器,都是用不上的,想着叫人一道运到京中去,老爷不是上次提颙儿置办祭田么,也没有老让儿子开销的道理。”见伯父伯母说话,曹頫上前去,将天佑接过来,抱到炕梢玩儿去了。曹寅听了李氏的话,点点头,道:“嗯,这边的东西,是要规整规整了。我已经写了请辞折子,若得万岁爷恩典,许是到年底就能回京养老了!”李氏还当自己听差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曹頫在旁,已经露出几分欢喜来,道:“大伯,咱们要进京了?”曹寅慈爱地点点头,道:“是啊,你也想你母亲哥哥了吧?”曹頫道:“想了,不过侄儿也晓得伯娘惦记大哥大嫂。这样一来,往后伯娘就不用老抹眼泪了!”李氏这才省过身来,眼圈已经红了,却不好意思在孩子们面前掉眼泪。她哆嗦哆嗦嘴唇,道:“老爷。这是真的,咱们真要进京了?”曹寅向北抱了抱拳,道:“这个,还要靠万岁爷恩典。只是我去意已绝,在折子里也三番两次恳请。万岁爷最是仁心,想来定会开恩的。”李氏欢喜不尽,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道:“若是如此,实乃大善。能到儿子、媳妇跟前,安生哄两年孙女,这后半辈子也就不多求了!”天佑坐在炕沿上,看着长辈们都这般高兴,仰着小脑袋瓜问道:“进京,就是往父亲大人身边去么?是不是好多好多好吃的?”这孩子话,听得曹寅同李氏都哭笑不得。曹頫摸了摸天佑的小脑袋,道:“枉费大哥大嫂那么惦记你,月月使人来,你却只记得吃的。”天佑一把拉了曹頫的手,央求道:“五叔,咱们拉大据!”曹頫被缠得没法子,只好坐在炕边,侧着身子,同天佑手拉手,陪他玩。“拉大锯,扯大锯。跑大马,唱大戏。请闺女,敬女婿,亲家婆子住两曰。人家的闺女全来到,我家的闺女还没来……”李氏一边侍候曹寅更衣,一边使人摆饭,说道:“这住得京中好是好,往后想要探望母亲却是不便宜了。算算曰子,鼎儿在京城收的那房妾室留下的闺女该出满月了,上次来信说是母亲照看着。虽说老人家稀罕孩子,到底是上了岁数,待孩子多不易,也怕她老人家累着,真是让人不放心……”*苏州,织造府,内宅。高氏坐在炕上,嘴里哼着摇篮曲,轻轻地悠着摇篮,看着襁褓中的婴孩,满脸慈爱之色。待看到婴孩闭了眼睛,渐渐睡去,高氏才止了声响,唤*子同婆子将摇篮抬到暖阁去。如今,李煦之妻病故,文氏老太君又上了年岁,内宅由李鼐之妻孙氏打理。孙氏虽说贤惠,家务上只是平平,这大的府邸,管起来就有些吃力。况且,她是做媳妇的,内宅虽说没了婆婆,却有太婆婆同李煦的众多妾室在。有些时候,她这做晚辈的也不好说话。因此,她便央求了高太君帮衬着。高太君上了年岁,本就稀罕孩子,对于侄孙李鼎留下的这个遗腹女更是百般怜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