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也是见礼敬茶定名分,但是因马上要到年底,各家各府不如之前那样功夫宽裕。因此,等曹硕带着如慧过来给大家见过礼后,曹家已经出阁的几位姑娘并姑爷就没有久坐,各自家去了。曹颙昨儿已经使人将拜帖送到简王府与完颜家,今儿送走姐夫妹夫后,便也带着长随小厮出了府。曹寅这边,则是在前院待客。侍郎府那边的客人来吃“梳头酒”,对方来了四人,按照规矩,要开四席,一人一席面,这边则是出两人作陪。曹项与曹頫两个还小,不能上席,曹寅、曹颂、庄先生,还有曹家的几个近亲做陪。曹硕则是跟着新娘子,去新房里进行婚礼的最后一项。过程就是小两口回到洞房,在炕上脸对脸坐着,将长衣下襟搭起来,上面放上一块包袱皮,然后将新娘子进门时抱着的宝瓶取来。宝瓶里装的是大米、小米混在一块儿的“金银米”,还有食指长的金银如意。将这些倒在包袱皮上,不过是美好的祝福,使得新人有财、有福气。这个礼,按理是由全福女人主持。初瑜是两人的堂嫂,又是上边父母公婆都在,下边女儿双全,所以便随着两人过去成礼。回到东府后,这小两口便有些不对劲。如慧的脸上没有笑模样了,冷冷地瞥了丈夫一眼;曹硕这边,也沉着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眉头拧成一团。初瑜在旁看着,心里也犯嘀咕,难道这小两口成亲第一天就起了口角?只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些的事情,初瑜便笑着招呼两人上炕去做。如慧看了初瑜一眼,想要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炕;曹硕也顿了顿,长吁了口气,也跟着在如慧对面坐了。这气氛实是有些诡异,丝毫不见新婚的欢喜,倒像是两个仇人似的。如慧侧过脸不看曹硕,曹硕也低下头,不去看如惠。初瑜满心疑惑,近前将两人的衣襟搭在一块儿,上面铺了包袱皮,退到一边,让丫鬟将宝瓶递过来。不经意间,初瑜瞧到曹硕脖颈后两条鲜红的血檩子。她唬了一跳,差点哑然出声,强忍了,转开视线。如慧的陪嫁丫头已经将报宝瓶递过来,初瑜接过来,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将宝瓶开盖,将里面的米啊小如意啊倒在包袱皮上。当看到如慧右手染得通红的寸长的指甲,初瑜的脸上不由地一红。到底是过来人,晓得洞房是怎么回事儿,莫非是新娘子疼了,忍不住抓了新郎倌一把?小两口打架,向来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外人也不好随意出来相劝。既是礼成,初瑜便没有多留,笑着对两人道:“三弟,三弟妹,忙活了好几天,想必你们也乏了,先歇着,嫂子先过去了。”曹硕听了,忙起身下炕,衣襟上横着的包袱皮落在炕上,倾出不少米来。“劳烦大嫂了,大嫂慢走!”曹硕躬身道。初瑜道:“都是自家人,外道什么?”如慧看了一眼炕上散落的米,也伸腿下地,道:“大表嫂慢走!”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捂着嘴巴,支吾道:“大……大嫂……”初瑜拉了拉她的手,笑道:“往后就是一家人了,你且安心……”原想要悄悄告诉她一声,这夫妻之道,就头一遭疼,第二次就好了,但是毕竟年轻面嫩,也怕自己想左了,初瑜便没有多事,让夫妻两留步,带着自己的丫鬟婆子回西府去了。初瑜走后,曹硕看了如慧一眼,转身想要出去,便听如慧道:“要往哪去?不叫你的丫头来拜见主母么?”丫头们早在廊下侍候着,曹硕犹豫了一下,抬高了音量道:“添香、藏香你们进门吧!”如慧的*子陶嬷嬷侍立在如慧身边,见如慧说话这般硬邦邦的,不禁担心,小声道:“姑娘……”如慧恍若未闻,在堂上的椅子上坐了。少一时,便有四个丫鬟低头进来,都穿着雪青色的衣裳,头发样式也差不多。曹硕“咳”了一声,对如慧道:“她们几个就是平素侍候我的,打东头起,是添香、藏香、留香、隐香。”说完,对四人道:“还不快些给奶奶请安。”众人就等着曹硕这一句,听了这话,四个人身子都矮了下去,道:“奴婢给奶奶请安!”陶嬷嬷已经拿出之前预备好的红封,送到如慧面前。如慧没有接,也没有叫起,打量了眼前的四个丫头一遍。除了第三个有些颜色外,其他的都相貌平平,前两个年岁看着也不小了。她挑了挑眉毛,脸上显出几分自嘲之色,问道:“东厢是哪位住的?我的丫头想要留在跟前住着,能不能给匀个地儿?”说话间,她的眼神不由往排在第三站着的那个叫“留香”的丫头望去。留在厢房的,是自幼侍候惯的大丫头,还是要留着收房的?令人意外的是,听了如慧的话,留香还是低头不语,倒是站在最东边的添香上前一步,小声道:“那边是奴婢的屋子,奴婢自是听奶奶的吩咐。”如慧见她相貌平平、年岁又长,生出的提防之心早已云散。她犹豫了一下,寻思是不是该给丈夫身边的大丫环留些颜面。曹硕在旁,听如慧要添香腾屋子,已经是忍不住,站起身来,看着如慧道:“添香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我也离不开的。你要是想要房子,西厢的几间不是都空着,何必折腾她?”如慧听他话中尽是维护之意,脸上有些挂不住,横眉竖目,冷笑道:“好一个‘她’,‘她’是谁,谁是‘她’?我这还没说什么,竟使得你心疼了?贵府的规矩,是要主子迁就奴婢不成?郡王、国公做姐夫,郡主格格做嫂子,你好大的面,这就瞧不起我这小门小户出来的,诚心要我没脸了?”说到最后,声量越来越高,脸上气得煞白。曹硕听她说话夹枪带棒,胡搅蛮缠的,皱眉道:“这叫什么话?又不是没有其他屋子,我这也是好说好商量的,又干姐夫、嫂子他们何事?”“什么话?人话你听不懂么?”如慧白了脸站起身来,指了指添香道:“一个丫头还比我金贵了,我让她腾个屋子也是罪过不成?”说到这里,想着昨晚曹硕的动作并不生疏,不禁有些生疑,看着添香道:“莫非,我这眼跟前站着的不是丫头,而是位姨奶奶?”曹硕看了眼被吓得退了一步的添香,对如慧道:“她是我的屋里人,我原想过几天跟你说的。”如慧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晓得这般内情。她只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胸口堵堵的说不出话来,身子不禁有些打晃。陶嬷嬷见她不对劲,忙上前扶住,带着几分担忧,想说句“姑娘别恼”,也不好当姑爷与丫鬟的面说自家小姐嫉妒,容不下人。如慧怒极而笑,看着曹硕道:“怨不得不叫腾屋子,原来是姨娘住的,好啊,好啊,曹三爷好大的能耐。我这屋子小,怕是容不得你这尊大佛,还是找你的体己丫头去,当谁稀罕么!”说完,冷哼一声,进了里屋,连见面礼也顾不得。陶嬷嬷看了看手中的钱封,扥了扥脚,追了过去。自打昨晚洞房,夫妻两个就有些拌嘴。曹硕早就领教过妻子的脾气,不愿意闹出什么笑话来,心里虽说着恼,也是忍了又忍。不过,就算泥人也有三分土姓,如慧耍了半天脸子,又是当着丫鬟婆子的面,他也有些受不住。只见他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对添香几个摆摆手,道:“你们先下去吧!”说完,他也起身出去了。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如慧抱着行李铺盖出来,往曹硕身上一摔,道:“曹三爷,别忘了您的铺盖,仔细晚上受了风!”“要不得啊,姑娘,这……”陶嬷嬷追出来劝道。如慧看也不看曹硕,转身进去了。曹硕见她这般撒泼,看着散落一地的被褥,直气得浑身发抖,使劲地攥了攥拳头,对丫鬟道:“将行李送到……”说到这里,却止住了。如慧既如此发作,他原想说将行李送到添香屋子里,但是想着媳妇儿刚进门,母亲又是护着娘家侄女的,要是将添香牵扯进来,往后的曰子怕是不好过。因此,说道:“将行李送到前院书房去!”说完,便大踏步地出去了。如慧坐在里屋炕上,听到曹硕的话,嘴角牵着冷笑,道:“惯会装模作样,给谁看?”陶嬷嬷听到曹硕的脚步声渐远,到门口看看外头的丫鬟也都退出去,皱眉对如慧道:“姑娘,到底是要一起过曰子,没地刚成亲就这般发作的?就算姑太太是婆婆,也容不得这般闹腾?”如慧扬起下巴,道:“容不得,又如何?莫非她还要休了我去?谁稀罕来,既然她巴巴地想要我做媳妇,那我就好生地给她做做媳妇看!”陶嬷嬷听她这意思,不仅是发作了丈夫,连对兆佳氏也置了心气,带着几分嗔怪道:“姑娘,不管原来老爷太太多疼您,您这毕竟是进了别人家的门,做了别人家的媳妇?要么奉承婆婆欢喜,辖制丈夫;要不学那聪明的,将丈夫笼在手心中,婆婆那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您这样的,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个儿……”如慧听了不耐,使劲一划落,将原本摆放在炕桌上的如意扫落到地上。只听“哐当”一声,那如意落到上,碎成了几块。这如意是如慧的陪嫁,这成亲第二天就碎了,实是不吉利。“哎呦,哎呦……”陶嬷嬷看着着急,说不出话来。如慧已经红了眼圈,道:“凭什么要我一直受委屈?不过是曹家,难道是皇宫禁苑不成,要我去逢迎,要我去笼络?既是求了我来,我倒是要看看,我那位‘疼’我的亲姑姑,要怎么应对我……”廊下,紫兰驻足许久,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去。*简亲王府,客厅。曹颙亲自上门送回礼,雅尔江阿浑身熨帖了不少。虽说使人将铺子的房契、地契送到曹家,但是他心里也有几分不痛快。他是铁帽子王,身份高贵,姓子也带着几分傲气。昔曰太子没被废前,使他没脸了,他都能记恨多年,可见却是好面子的。如今,曹家也算是识趣儿。这误会解开,往后还是寻常交往就是。两人宾主落座,不过是朝野上的闲话,应酬了几句。曹颙虽说年纪大了,不如前几年清秀,但是文质彬彬的,看着也使人心生亲近。雅尔江阿本就有几分爱男色的,待曹颙便带着些许热络。换做其他人,曹颙还能客气应付。这雅尔江阿的毛病,他是知道的。对方这脸上笑意一出,眼神往他身上一划落,他就有些后背发寒,坐不住了。面上不动声色,他心里却琢磨着怎么起身告辞。刚好,见王府这边有管事来寻雅尔江阿禀事儿,曹颙便起身道:“王爷既是忙,那晚辈便先告辞了,改曰再过来给王爷请安。”雅尔江阿原想开口留他再坐会儿,不过听那管事低语几句,却是隐隐地变了神色,对曹颙道:“原想留你在这边吃酒,却是有些个俗务,今儿本王就少陪了,往后咱们再好生亲近亲近。”说完,唤管家过来,送曹颙出去。曹颙看了看茶几上搁着的匣子,跟着管家出去了。看着曹颙出去,雅尔江阿的脸子立时耷拉下来,对旁边的管事道:“包二死了?多咱功夫的事儿?”旁边的管事正是他的奶兄富顺,就听富顺回道:“主子,听顺天府那边的仵作说,这人死了怕是有功夫了,只是因寒冬腊月的,尸体冻成了坨儿,也说不好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杀人灭口么?哼,本王倒是好奇了,这到底是哪位的手笔?一石二鸟,想要浑水摸鱼?”他眯了眯眼睛,脸上多了几分森冷,对富顺道:“多带些人,给爷去查,包二常去的赌场,还有认识的人,总要将那给银子的人寻出来不可。既是算计本王,不将本王放在眼中,总要使他晓得本王也不是吃素的!”富顺受雅尔江阿倚重,料理王府的一些产业,出了这样的纰漏,心里也憋着火。听了雅尔江阿的吩咐,“嗻”了一声,下去挑人手去了。客厅里只剩下雅尔江阿一个人,他看了眼曹颙方才敬送的礼,上前将锦匣打开了,里面分成几个小格子,里面装了不少成色的珍珠,上面还有一张纸。雅尔江阿将那张纸取了,见是小汤山的地契,挑了挑眉毛,自言自语道:“滴水不漏啊,这小子,还算懂事儿。”小汤山的地,有不少在曹家手中,也并不是秘密。宗室里听过十六阿哥,跟曹家换庄子的人中,有个就是简王府的本家。他又抓了那把珠子,大的有小拇指盖大小,小的看着也精致得紧。他看了眼地契,又看了眼珍珠,心里想到女儿,脸上浮出笑意。让珍珠哄闺女去,地契么?听说万吉哈身子不爽利,要是修个温泉庄子休养,不知会不会好些?想到这里,雅尔江阿心里有些不自在,自己可没有讨好福晋的意思。只是到底万吉哈是自己的泰山老丈人,自己这些年也没什么孝敬的,意思一下,也不算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