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泉心急火燎地往柳市赶,司机在他不断地催促声中将油门一路踩到了底,可惜闻州市区通往柳市的这条县道路况实在不咋地,212在坑坑洼洼的路上一路颠簸,震得他是头晕眼花,他心中暗想:什么时候,市里有了钱,一定要先把这路好好修一修,不然太受罪了。他一边想着,却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司机连忙将车辆让向一边,赵泉只看见几辆鲜红的消防车一路拉着警报很快超过他们,直向柳市的方向飞驰而去。这是哪里不小心失火了?他想着,突然,一阵心悸的感觉不可遏制地浮上心头,难道是?不会吧,真有人能那么丧心病狂?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脸色渐渐苍白。当赵泉终于到达了柳市无线电厂门口的时候,就看见厂门口黑压压围了一大圈人,几辆消防车停在那里,身穿制服的消防员正在收拢着粗大的水管。而远处,厂办公室的大楼还有几扇窗户在有气无力地冒着小股的黑烟,他的心就是突地往下一沉,自己的预感,为什么要那么灵!他下了车,拨开人群,走到为首的那个消防员面前,沉着脸问道:“同志,我是市轻工局的赵泉赵副局长,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那消防员看了看赵泉的气度以及他身后乘坐的车辆特别留意那车的牌照号码后,选择相信了赵泉的自我介绍,他“啪”地打了个立正,举手行了个礼,这才答到:“报告首长,这里刚刚发生了火灾,所幸火势不大,又有工友协助,已经被我们扑灭了,只是有一间屋子里的资料没来得及抢救出来,都烧毁了。”赵泉脸上的血色“唰”地退了下去,颤声问道:“知道是哪间屋子吗?”那为首的消防员回答道:“听说是财务室。”赵泉心下一叹,果然。刚想走开,又突然想起一事,继续问道:“能看出来,是自然失火还是什么别的原因?”那为首的消防员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表面上看是因为电线老化打火的原因造成的,可是……”“可是什么?”赵泉逼问道那消防员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说道:“当时失火的时候,办公楼前面正好围了好多人,等我们的人赶到冲进去的时候,火其实已经被工友们扑灭得差不多了,但里面的资料基本都烧毁了。虽然那间房间里面都是易燃的纸制品,可那火也烧得太快太彻底了。”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现在现场有我们的人控制,听说已经通知了负责现场侦查的公安,我想,具体的原因很快就能有结果的。”赵泉听完就两眼一黑几乎一头载倒,幸好一边的司机手疾眼快扶了他一把,才让他控制住了身形,他无力地挥挥手,说到:“这位同志谢谢你了,你去忙你的吧,我进去看看。”那消防员见状,就又敬了一个礼,自顾自收拾去了,赵泉定了定神,迈步进了工厂。柳市无线电厂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气象。赵泉记得,当他还只是一名小小的干事的时候,曾经来过这个厂参加老厂长的退休仪式,顺便见下新上任的厂长,也就是现在的这位刘星。当时厂里到处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草一木也布置得井井有条,在上班时间,厂里绝对看不到一个闲人,大家都忙着热火朝天地生产,工人们的脸上也看得出是干劲满满,整个厂是欣欣向荣。可这才过去仅仅两年!赵泉举目四望,入眼已是一片枯败。深秋的树木落叶覆盖了整个厂区,然而不管是道路还是草坪,都完全看不出有人打扫过的迹象;车间也冷冷清清,完全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工人们则东一堆西一堆地在到处聚集,低声议论着什么,脸上的神色充满了怀疑和不安。而他的到来,引来的只是所有人的目光注视,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打招呼——他可在其中看见了好些熟悉的面孔,这些脸孔的大多数曾经出现在前几天那次群体事件之中。他默默地穿过了人群,走向了办公大楼,站在了那架覆盖着白布的担架之前,他知道,那里躺着的就是已经逝去的老工人孙康。揭开白布看了看老人的遗容,又抬手合上,他抬步走上了几节台阶,回转身,望着渐渐聚拢过来的人群,开始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坚定,然而沉默聚集的人群让他的话语可以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同志们,工友们,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向你们道歉。”言毕,他向着人群的方向,深鞠了一躬。赵泉开口并没有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希望先取得众人的谅解,平复他们的情绪,避免更大的乱子发生。然而人群依然沉默以对。赵泉没有气馁,接着说到:“我受局里的委托,先向逝世的孙康同志的家属表示哀悼。孙康同志一生兢兢业业,关心同志,为人忠厚,襟怀坦白,品德高尚,曾当选过市劳动模范,是咱们闻州市工人的典范和榜样!如今他虽然远去,但他那种勤勤恳恳忘我工作的奉献精神,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优良作风,为人正派忠厚老实的高尚品德,值得我们继承和学习。他的一生是平凡而又伟大的一生,虽然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但是他的精神将永远激励着我们继承他的事业,为了建设好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工厂而奋斗。”言毕,他冲着孙康的遗体再鞠一躬。人群中,几位带着黑色袖箍的男男女女鞠躬还礼,这些明显是孙康的家属。他放眼望去,凭借前几天的依稀印象在众人之中找到了那个带着黑色袖箍的中年汉子,几步走上前去,伸出手,说到:“孙伟同志,请节哀。”孙伟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跟赵泉轻轻一握。毕竟刚才这位赵副局长给了他父亲很高的评价,他心中即便有再大的冤屈和不满,也不能在此时表现出来。赵泉握住孙伟的手,可没打算马上放开,而是环顾众人,大声喝问:“你们的心情,我都理解,有什么情况也可以用正常的途径向上反映,这样抬着孙老的遗体闹事,你们让孙师傅在九泉之下如何安息?孙师傅平时,就是这样教你们的?”此言一出,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这位孙师傅,是从旧社会一直走到新社会的工人典范,平时里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在前,荣誉享受在后,又有一手过硬的技术,平日里颇有人缘,当这个市级劳动模范也属实至名归,在场的众人凡是年纪稍长的大都受过孙师傅的教导,年轻的更多数是他的徒孙辈。赵泉的这声喝问,问中了大家的心事,不少人都惭愧地低下了头。被他握住手的孙伟抬起哭红的眼,争辩道:“赵局长,我知道你说得在理,父亲在的时候,从来也没有要求组织上照顾些什么,可这次,这次……”说到这里,七尺高的汉子竟然控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赵泉继续握住孙伟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孙伟同志,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现在这样做,不是往孙老师傅一生的荣誉上抹黑吗?而且,这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而且依我看,就凭孙老师傅往日的人品作风,他是断然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这话一说,孙伟昂着的头顿时软了,他老爸的性格他最了解,那是只肯自己吃亏绝不占公家便宜的。他的头低了下来,只是不停地抹着眼泪。赵泉见自己的语言攻势起到了初步的效果,也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老孙家平日里家教不错,事态不会往最恶劣的方向发展了。你别看他在人群中侃侃而谈,从大义说到人情,仿佛成竹在胸,其实他腿肚子到现在都还在打颤,冷汗早就湿透了衣襟。见到孙伟低头,他沉声说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们也不愿意看到,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想法妥善处理。这样吧,你们反映的情况组织上都知道了,后续的事情都交给我,你们先回去,送孙老师傅安安静静地走完这最后一程,其他人也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你们放心,我代表组织上答应大伙儿,一定帮你们把问题查个水落石出,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人群中传来了声音:“赵局长,我们可以相信你一次,但你可别糊弄我们。”赵泉大声说道:“请同志们放心,也请你们相信我们的组织,我这就去找刘星谈话,我赵泉言出必行,我用我的人格和党性向你们担保!”人群渐渐散开,赵泉刚想迈步进办公楼,忽然又想起一事,拉过准备去抬担架离开的孙伟小声问道:“孙伟,你有没有信得过的工友?介绍几个给我。”孙伟一愣,但还是点头道:“有好几个,赵局长要做什么?”赵局长在孙伟耳边轻声说道:“你找几个可靠的人,守住了那个失火的房间,谁都不让进去,没有我的同意,就算公安来了也不能让他们随便动里面的东西,明白吗?”孙伟闻言深深地看了赵泉一眼,答到:“我明白了,请赵局长放心,在这里的工友们有不少都是我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保证信得过。这事情我来安排,连只苍蝇也不叫它飞进去。”说罢,他随手招呼了几个人,又在他们耳边叮嘱了几句,那几人闻言都楞了一下,往赵泉这边看了一眼,转身去了。办完这事,孙伟对着赵泉深深一鞠躬,算是对他刚才对着自己父亲遗体鞠躬的还礼,合着几人,抬着孙康的遗体走出了厂门。赵泉还不放心,又叫来了自己的司机,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司机应了,转身出门而去,赵泉这才定了定心神,迈步走进了柳市无线电厂的办公楼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