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书荃毕竟老于江湖，尽管心中有事，但在开始的震惊过后，还是很快便稳定了心神。他仿佛漫不经心的地折起了那份报告，塞进口袋，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鲍团长果然生了一张巧嘴，难怪你哥哥放心派你过来，不过么，你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咱们两家本来没有什么刻骨的仇恨，倒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所以，这罢战的事情，倒也不是不可以议一议。但有一样，你们怎么证明你们有罢战的诚意？罢战，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毕竟我们现在占着上风不是吗？”鲍启祥见张书荃口风突然转变，情知刚才他看的那份文件有古怪，难道是那件事发作了？不会这么快这么凑巧吧？刚好在自己到满星叠的时候消息传来？如果是的话，那真是天助我也！不过，此刻最好的应对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一切继续按剧本来演。于是他开口道：“参谋长是明白人，当然能够看出我们两家罢战的好处，我们的诚意可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我来的时候，鲍师长交代了，如果昆撒将军同意罢战，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说道：“我-们-可-以-立-誓-从-此-不-碰-鸦-片！”“什么？”昆撒和张书荃同时惊叫出声，然后都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彼此面面相觑。金三角地区，地处三国交界，山高林密，沟壑纵横，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周边的傣国、缅玉和寮国又都不是什么军事强国，根本无力对这里进行有效的管理和控制，且由于历史的原因，这里枪支武器泛滥，盘踞的各种武装力量多如牛毛，即便以昆撒的强横，也做不到一统江湖，他不过是这里最大的一股势力而已。而自从19世纪中叶开始，不列颠为了平衡贸易赤字，方便挣黑心钱而将罂粟引入这个地区种植，并通过两次战争撬开了东方古老帝国的大门，成功将鸦片贸易合法化以后，它就成为了这里最重要的经济支柱。这里气候炎热，雨量充沛，土壤肥沃，正是适合罂粟生长的地区，而且种植罂粟，不需要象种植其他经济作物那样精耕细作，也不需要农药化肥，是实实在在的懒人作物。种植一亩罂粟的收益，相当于种植十亩其他作物；收割后的鸦片又非常耐储存，甚至不需要防腐措施，于是，这一地区的人，很快将其当成了生存的手段，甚至是交易的货币，几代人下来，当地的很多原住民除了罂粟已经不会种别的了。而吸食鸦片易上瘾的特点，让大量的瘾君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也由此给昆撒这样的贩毒者带来了源源不绝的财源，可以说，在金三角，鸦片就是大小武装发展自己的敛财工具，甚至可以说是获取资金的唯一手段。现在鲍启俠的队伍立誓不碰鸦片，那不是自斩根基？还是张书荃疑惑地问道：“你们不碰鸦片，那你们的钱从哪里来？没钱，如何能获得补给？你们难道有什么别的挣钱的法子？”鲍启祥正色说道：“鸦片，乃万恶之源，我们原本就不想碰，前段时间只是一时昏了头脑，我们的队伍可是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的，决不会为了蝇头小利放弃了大义。而且，我们知道鸦片是你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也是前段时间双方摩擦的焦点，所以只要我们不碰，两家就有了罢战的基础，至于别的挣钱的法子，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想到，不过，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会有的，大不了我们还可以种粮食。”张书荃心中冷笑，刚才听这鲍启祥高谈阔论，言之灼灼，还以为当真是个人物，可惜，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正义感爆棚且只会大言空谈的赵括，不但他是，还有他那哥哥也是，什么大义，岂不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为了所谓的大义，自缚手脚，斩断自家根基，那不是正合了己方的心意？“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件事，就这么办了！不过么，既然对方自己送上门来，那能多要点好处就多要点好处，占便宜总是没错的！想到这里，他假装佩服地说道：“鲍旅长能为了大义做如此牺牲，张某佩服，看来他对我们两家的罢战是有诚意的，不过么，话说回来，你们虽说立誓不碰鸦片，但是毕竟有那么多的人马在我侧后立营，逼得我方不得不抽调力量以备万一，所以，如果真要罢战，那你们要有更大的表示。”鲍启祥问道：“那依张参谋长的意思要我们怎么办？”张书荃道：这样吧，我们以现在实际的控制区域为界，双方各向后撤20里，建立缓冲区，缓冲区内除双方正常巡逻队外不得有武装人员和军事设施，双方的巡逻队安排需要事先向对方通报，同时，你方保证，以你们现有的武装力量人数也就是大约4000人为上限，不再大规模征召新兵，也不从老区新调队伍过来，如何？”鲍启祥略一思忖，慨然应到：“那就这么办！”双方都是草莽出生，也没那么多讲究，就在这屋里简单草拟了一份协议，签字后就算达成了罢战协议，当然，双方对这份协议的约束力都是心知肚明，故此也没有特别的斤斤计较。协议达成，鲍启祥也没有拖延的必要，转身离开。在走出老远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他早就汗湿重衫。刚才在屋内侃侃而谈，看似风淡云轻，其实他心里也是紧张万分，生怕说错了话，导致不可预料的结果。不过么，那篇稿子也当真管用，不枉自己花好几天的时间背熟了台词，上一次背书还是什么时候的事？应该还是自己坐在华夏安静的课堂上那会儿吧？嗯，不过自己的临场发挥也相当的赞，话说，将来要是不打仗了，自己要不要去试试当个演员？他脑子里转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汇合了一同前来，站在营地外面等候的两名战士，一起离开。直到他走远，昆撒才疑惑地问张书荃：“老张，你这是怎么回事？开始喊不行的是你，现在答应得那么爽快的也是你，怎么突然转了念头？当真是被他们提出的条件打动了？”张书荃神情凝重地掏出了那张参谋递来的报告交给昆撒：“你看看吧，这才是我答应他们的真正原因，今天正好是个机会，还逼得他们签了城下之盟，要是再晚几天，被他们得了这个消息，恐怕他们就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了。虽然前几次类似的情况下傣国也没有真拿我们怎么样，但毕竟那是一个国家的正规军，我们也不能不全力应对，否则如果对方突然发难，我们也要吃亏。不安定好鲍启俠的队伍，我们可能腹背受敌，那样压力就太大了。”昆撒接过文件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字：差颂急报，傣政府已决定发动春季攻势，目标：满星叠。昆撒看完文件，脸上刹那褪去了血色，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差颂，是他收买的一个傣国政府官员，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清迈议员，但是家里有些军方的关系，消息相当灵通，他既然这么着急传来情报，想必是听说了什么。他昆撒虽然兵强马壮装备精良，跟傣国的部队也交手过几次，双方并没有分出什么胜负，往往打到一半，人家就主动退兵，明显没有使出全力。但是每次跟傣国政府开片前，他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发虚，那可是正规军。不过，按说自己跟傣国政府一向有默契，自己盘踞在此，帮傣国挡住了缅共东进的路线，傣国默许自己走私武器贩卖鸦片，这些年都相安无事，怎么最近会经常派兵来攻？以往虽然打得都是装装样子，但要万一人家来次真的呢？难道，傣国政府对自己这支武装的态度已经产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不成？他望向自己一向倚重的军师智囊张书荃。张书荃知道昆撒心中所想，长叹一声道：“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料到那么快罢了。自缅共前几年与缅军大战几场而南下未遂，便渐渐失了锐气，而且我听说华夏也断绝了给他们的援助，他们现在的日子相当不好过，勉强守着原先的地盘自保而已，你看他们派来金三角这支队伍的人数和装备就能知道。敌人既然失去了进攻的能力，那还要看门的狗做什么？况且，这些年我们闹得也实在厉害了点，他们毕竟是个国家，脸面还是要的。”昆撒闻言默然，是啊，傣国之所以默许甚至纵容自己，不就是要他帮他们守着西边的门户么？现在威胁基本解除，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不趁机铲除自己，难道还一直留着，让全世界戳他们的脊梁骨吗？但是，自己的筹码，从来就不是什么傣国政府啊！他“嘿嘿”一声冷笑，既然他们如此薄情寡义，那么，也就不要怪自己翻脸无情，就让那些老爷兵，尝尝我昆撒将军的厉害，就当这是我这“掸帮共和国”的立国第一战好了。想到此处，他奋然而起，一拉张书荃，“老张，咱们走，去作战室好好合计合计，看这仗要怎么打，另外，再给那边去个消息，就说我要紧急订购一批武器弹药，我倒要看看，傣国的那帮弱鸡，怎么来给我们千里送人头！”张书荃阴阴一笑道：“也是时候给他们点教训了，不把他们打疼，他还当真以为我们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说罢，两人哈哈大笑，把臂出门而去。可惜，无论是昆撒还是张书荃，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真正的对手，其实并不是傣国政府，而是一个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少年。谭振华在闻州的那一天里苦思冥想，绝不仅仅是提出了“平缅五策”，也不仅仅是帮助谢力理清了兵制，更不仅仅是要到了武器装备，他临走之前，塞给谢力的那一叠紙里，还写满了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对的策略。所以，才有了鲍启祥的滔滔不绝，也有了傣国的这次突然行动。连对手是谁都没有搞清，昆撒和张书荃当然注定了失败的命运，当然这一次他们也许还能侥幸逃脱，但是一张他们没有任何感知的大网，已经悄悄罩向他们的头顶，他们能做的，最多不过是在这网内多挣扎几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