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谢力感谢了头人老奶奶昨夜的热情款待,并按谈好的价钱先支付了一半船资。不过他没敢提她孙女半夜来钻被窝的事情,即便在掸家看来这种事情就算真的发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说不定还认为是自家孙女占便宜了,可谢力还是过不去自己这道槛。老奶奶老于世故,只是和谢力交接了报酬和船以及船夫,别的什么也没有多说,倒让他很是松了一口气。这次谢力他们征用了寨子里的四条木瓜船。所谓木瓜船,就是缅玉当地最原始的一种简易船。这种船,选用两、三人合抱的黑心楠木树,伐倒后取直段断为船身,然后将树身中心掏空即成。这样的一条小木瓜船可乘十多人,两条小木瓜船并拢绑牢,就成了稳定性更好并可承载三、四十人的大船。虽然谢力的队伍虽然一共只有三十多人,但是装备很多还有大牲口,所以直接征用了四条船两两绑了,这就是他们接下来要走的将近600公里水路的交通工具了。谢力将队伍分成了两股,每股十几人一条船,待他们全部人马都上船准备出发的时候,却见到好几个掸家的姑娘一起来到江边,其中,带头的居然是玉恩。玉恩来到江边也不说话,领头开唱,其他几位姑娘同声应和,就听她们唱到:“太阳照在山尖尖,哥妹岸边流连连,妹摘蜜瓜把哥喂,就问阿哥甜不甜?”谢力一听就懵逼了,这小姑娘是来送行是来逼婚啊,这歌词唱的,他哪敢搭腔?就想学鹌鹑把脑袋缩进人堆里,哪成想他这一缩,居然发现好几个家伙跟他神同步——他顿时明白了,看来,昨晚被逼婚的绝不止他一个!倒是有那爱凑热闹的起哄喊:“甜。”可惜,这些个都是人家姑娘没看上的歪瓜裂枣,任他们喊破嗓子也无卵用。姑娘们在江边使劲唱,意中的小伙子们却全部变成了缩头乌龟,没有一个应和,看来大多数的汉家儿郎还是不能接受“嫁”给别人的诡异设定。萨尔温江水奔涌,木瓜船撑离了江岸,顺流而下,越离越远,姑娘们的歌声渐渐弱下去,谢力隐约听见,玉恩的歌声里带上了哭腔:“大河水流浪滔天,阿哥心比铁石坚,乌木船去看不见,阿妹满眼泪涟涟,……”谢力苦笑摇头,这小姑娘,哎。萨尔温江,发源于华夏境内青藏高原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在华夏境内被称为怒江,从南云南信河口流入缅玉境内之后才被称为萨尔温江。它自北向南,在缅玉境内蜿蜒大约1660公里,沿途流经多处高山峡谷后,最后在毛淡棉分为两支注入安达曼海。除下游约200公里地势开阔水流平缓可全年通航外,其余河段水势复杂,不同季节通航条件明显不同,所以,在此江面上行船需要相当的经验、技术、勇气以及胆魄。缅玉呈典型的热带季风气候,全年分为热、雨、凉三季,雨季的时候,降水量巨大,会引起萨尔温江水势暴涨,此时的水流特别湍急,激流险滩众多,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老船工也不敢说能穿行整个萨尔温江;而凉季的时候情况就会好很多,水势相对平缓,便于行船,而现在是元月,正是缅玉的凉季。为了避免麻烦,谢力率领着船队一直沿萨尔温江东岸前进,他们也不追求速度,每天天蒙蒙亮就出发,趁着萨尔温江每天清晨的浓雾时段前进,每天只前进不到百来公里,中午江上浓雾即将散去的时候便停船靠东岸扎营。为了隐蔽,扎营的时候他们甚至每次都将木瓜船从江里捞起来送到岸边的林子里藏好,同时安排专门的岗哨。也许是老天保佑,也许是谢力的小心起了作用,这一路行来,居然没有遇见什么真正的麻烦,2月初就到了毛淡棉。算算日子,从卡拉奇出发的海轮应该还没有到港卸货,他们还需要等上几天。几位铁杆一商量,决定大队人马暂时不进城,而是在萨尔文江边找一处地方驻扎,由一向办事比较稳重的林双喜带着几个兄弟先进城找到盘踞与此的孟邦解放军,争取获得他们的支持和帮助,至少也要让他们两不相帮,好让己方顺利卸装货物并找到愿意溯江而上的散装货船。商量已定,大伙儿便分头行动,谢力与孟东寨子派来的几名船夫结算完了船资,挥手和他们告别,回去的路他们需要逆水行舟,比较辛苦,不过,这就不关谢力他们什么事儿了,老水手自有办法。林双喜挑了几名身手好的兄弟,便出发去了毛淡棉城。毛淡棉,虽然号称缅玉第三大城,其实与其说是一座城市,不如说是一座小镇更为恰当。它座落在安达曼海的莫塔马湾东岸,萨尔温江、吉英河和阿特兰河的汇合处,小点的海船可以直接入港停泊,而稍大的船可以停靠在江心入海口的比卢岛,过驳装卸。毛淡棉人口不到20万,当缅玉还处于被不列颠统治的时期,它是当时缅玉行省的首府。1947年以后,缅玉独立并定都仰光,再加上萨尔温江带来的含沙量较高的河水渐渐淤积了港口,影响了大船的进出,导致毛淡棉渐渐衰退,目前只有一些吨位不高的中小型海船还会选择这里停靠。当然,作为缅玉最重要的经济作物“柚木”唯二的运输港口以及孟邦的首府,毛淡棉在缅玉还是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另一个“柚木”运输港就是座落在毛淡棉对面,与其隔江相望的马达班。在缅玉“民地武”旗号多如牛毛的现况下,孟邦当然也有一支自己的队伍,就是以孟族为主的“孟邦民族解放军”,其成立于1962年,由“新孟邦党”领导,是第一批打出反对缅玉政府推进“大民族主义”旗帜的武装力量之一,最辉煌的时候其战斗队伍一度曾达到8000余人。但是在1980年,其内部经历了一次分裂,一部分人主张放下武器与缅玉政府进行谈判以获得政治地位,此派以“新孟邦党”副主席、“孟邦民族解放军”原参谋长吴景浩为首;另一部分人则坚持原来的斗争路线,在缅玉未同意他们的自治主张前绝不放下武器,此派以“新孟邦党”主席、“孟邦民族解放军”总司令乃瑞金为首。由于这次的分裂,“孟邦民族解放军”的力量大为削弱,而吴景浩带着几千人马占据了毛淡棉并与缅军签订了停火协议,名义上接受缅玉政府的管辖。林双喜的任务,就是与这位吴景浩建立联系,并获得他的帮助,至少,不给他们添麻烦。实际上,在谢力他们出发之前,鲍启俠就以电报的方式与吴景浩进行过沟通并取得了对方的同意,这是缅玉境内大大小小30多支反政府武装之间的日常沟通方式,虽然彼此立场不同,政治诉求不同,但是大家都需要面对一个共同的、强大的敌人——缅玉政府,所以,彼此之间互通信息,交流情报实在是家常便饭。即便吴景浩已经与政府军停火并接受了改编,但是这一沟通渠道依然顺畅。一方面吴景浩虽然名义上接受了政府军的改编,其实还是个独立的小团体,更兼他出生民族武装,对这些人具有天生的好感和认同,帮这些无伤大雅的小忙也不算什么;另一方面这其实也是他自己心里没底,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别看政府军目前答应得挺好,可谁知道会不会过后就翻脸,把自己变成第二个赵睿泰?林双喜这一行人顺利地进入了毛淡棉并见到了吴景浩,其实在林双喜的心中,早就给这位打上了“投降派”的标签,在他看来,此人一定是獐头鼠目,形状猥琐,不过见到真人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吴景浩此人,看起来五官清秀,气质儒雅,脸庞的线条柔和,除了皮肤略黑,看上去倒颇有点读书人的气质,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吴景浩毕业于缅玉最著名的仰光大学,与缅玉历史上最重要的几位国家领导人都是校友。由于他出生孟族,在学校内备受刁难打击,这才在毕业后投笔从戎,加入了“孟邦民族解放军”。因为他文化水平较高,思虑周密,所以在队伍里很快展露头角,并逐渐爬升到仅次于党主席乃瑞金的位置。然而与大多数的知识分子一样,他内心里其实极度厌恶战争,所以在前年通过几位校友与现政府领导人搭上线后,选择了妥协的道路,希望能用另一种方式实现自己民族大同的理想,也由此与乃瑞金产生了极大的分歧并最终分道扬镳。这些事情与林双喜之前的猜测大相径庭,当然,吴景浩也不会向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裤脚兵解释这一切。吴景浩接待林双喜他们也算热情,问明了情况,知道他们来毛淡棉是为了接收一票货物,也不多问,就叫来了自己的一个手下迪恩陈去办这件事情。毛淡棉地处海运枢纽,经常有各武装利用他们的港口收发货物,这种情况常有,也是他们的收入来源之一,算不得什么大事,吴景浩也没往心里去,彼此不寻根问底也算是老规矩了。这个迪恩陈为人机灵,简单问明了情况之后,就热情地带着林双喜到了码头顺便干起了掮客,张罗着帮林双喜预定往萨尔温江上游运货的内河散装货船,想来这桩生意要是能谈拢,他也能从中落不少好处。林双喜在此处人地两生,也正好需要这么个人来带路帮衬,见到迪恩陈如此热情上道,正合他意,便不推辞,考虑到这次接货的数量吨位,他在迪恩陈推荐的几位船家那里挑挑拣拣,讨价还价,最后选定了一条长度超过30米,载重400吨的平头货船“孟拉号”,在缅玉这地方,这条内河船绝对属于傲视群雄的巨无霸了。订完了船,林双喜随手付了点美元当做定金,这还是他临走的时候,谢力给他的。在毛淡棉,“黄砒”就不好使了,这里的人只认钱,美元最好,人民币也凑合。林双喜随后打发了一名战士回去报信,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就在码头附近找了一间木屋租住了,随时等海船到了就办事,此处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万事要小心,这批货太重要,他可不想出什么纰漏。然而,他没注意到,眼见着他租了这么大一条船的迪恩陈眼里闪过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