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这么有把握?”杨槱问道。不过在谭振华听来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觉得,在杨槱的这句反问中,欣慰的成份远远大于疑问。“老师,这几天在魔都,我仔仔细细研究了您和其他几位前辈专家与威廉先生的谈判记录以及包总提供的技术要求,从中我总结出了一些问题,也有了一些具体的想法,。”“说说看?”“从技术上来说,造包总要求的船,完全在我们华夏现有的技术能力许可范围之内,我们欠缺的,是对国际商船标准的了解以及在制造过程中,对各关键质量控制节点的管理。”“有道理,还有吗?”“还有,就是因为采用的标准单位的不同,导致了我们的工装与测量体系与包总要求的“劳氏船级社标准”有较大差异,这就造成了我们原先使用的很多工装夹具都不适用,与工人的工作习惯也不一致,而这些,都是带来质量不稳定的因素。”杨槱满脸微笑地点头道:“不错,不错,还有吗?”“是的,还有。”朱英福在谈到具体技术问题的时候,其严肃的神态与刚才与谭振华凑近乎套交情拉订单时的表现完全不同,“还有就是我们船厂的工人问题了——嗯,不对,这恐怕不能全怪我们的工人,应该说是整个工艺流程的问题也许更合适一些,这与我们从苏俄承袭而来的工作习惯有极大的关系,从我这两年学习和参观得到的经验来看,西方的工业制造体系理念与苏俄的理念截然不同,不过就我个人的观点,显然,西方的理念更胜一筹。”杨槱脸上的笑意更浓,“看来这几年的书没有白读,来,跟老师说说,你刚才讲的这个理念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老师这是考校我了。”朱英福稍微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才道:“就我的感受,不同的地方非常多,不过说到根本的理念,恐怕差异最大的是两方对产品制造精度的态度了。”“这两方的态度不一样在哪里?”这回是看了半天师生对话的谭振华插了句嘴。朱英福若有深意地看了谭振华一眼道:“我听说小谭总现在在斯坦福就读电子专业,那么你应该也是有机会接触过西方的精密制造行业的,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在他们的制造体系中,讲究尽可能的精密,以保证所有同型号零件的适装性和互换性——也就是说,按照同一份图纸加工出来的零件,只要是合乎图纸标准的,那必然就是可以互换的。这么做,也许从单个零件的生产成本来看的时候,是相对较高的,但如果综合考虑全寿命使用成本及维护的便利性、通用性等方面的时候,使用这样的生产组织模式,反而可能是便宜的。”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微微考虑了一下才又接着道:“我就举个和我们造船业息息相关的例子吧,我们都知道,苏俄的重工业应该说非常发达,在冶金、化工装置、重型机械等方面都可圈可点,其机床产业无论是规模还是种类都非常齐全,还大量向华约国家出口各类机床产品——但是,其高精度的机床则完全不能自产,这又导致了他们每年必须花费大量外汇向西欧、北欧、倭国等高精度机床强国进口这类机床,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规避“巴统”的条款制约。”“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苏俄的这种怪相呢?”身为“过来人”的谭振华当然知道这些事,不过他更感兴趣的是朱英福将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两个原因吧。”朱英福道:“其一是苏俄目前的领导阶层越来越趋向官僚主义,这除了导致其整个决策环节的效率越来越差以外,也使得底层的设计人员和技术工人丧失了基本的工作积极性,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创新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其二则是苏俄对装备的理解与西方不同,他们基于二战的经验,认为战术装备这种东西必须是廉价的,只有廉价的装备才便于大批量生产,也经得起大规模战争的消耗,船这种典型的重工业制成品,被他们当然地归于了战术装备之中,有了这种指导思想,再加上他们民族的性格本就不算精细,最后成了现在这种样子也就不奇怪了。”谭振华不由得暗暗对这位朱大叔点了个赞,同时也对他起了钦佩之心,因为他毫不留情地揭露了苏俄这位华夏曾经的“师傅”目前的窘迫状况以及在与西方世界竞争中越来越力不从心的原因之一。“看来,这几年的留学生涯将你彻底转变成“精细派”了,杨槱打趣道:“你就不怕别人给你扣上顶大帽子啥的?”朱英福不以为然地答道:“我是个工程技术人员,尊重最基本的科学道理,这种技术路线之争,谁对,谁符合将来的发展,我就支持谁,就学习谁,这与政治立场无关——而且老师,这还是您教我的道理吧?”杨槱欣慰地笑了笑,而谭振华则好奇地追问道:“朱大叔,听这意思,你刚才说这几年在外学习,莫不是在留学?”朱英福一听这话,顿时又恢复了刚开始的那副模样,冲着谭振华挤了挤眼道:“是啊,小老乡,都说你能掐会算的,要不你猜猜,我在哪里留学?”世界那么大,这可让我咋猜?前世我虽与你有一饭之缘,可也没打听过你的留学经历啊?要不是今天恰好遇上,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祖师爷”杨槱的学生。小谭谭不由得心中暗想。不过他脑子转得快,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事还是能猜上一猜的。因为在这种场合,别人以这种语气让他猜,那问题的答案必然跟他有点关系——那么可能性也就剩下了两种,朱英福目前留学的地点不是不列颠就是米国,而且,基于他的身份年纪,他大概率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被公派出去的,也就是薇薇安口中的那些“胡子拉碴”的华夏留学生。“莫不是大叔也在米国留学?”他试探性地问道。朱英福哈哈大笑道:“都说你脑筋转得块,果然啊,不如你再猜猜,我在哪个城市哪所学校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