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林秀暖转过头, 吃惊地叫了一声, “大哥。”
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林沉畹看向大奶奶冷桂枝, 六姨太云缨也看着冷大奶奶, 大少爷林庭申的手还扶在瑾卿的腰上。
林沉畹和云缨都是见过大少爷林庭申小公馆的女人, 只有四小姐林秀暖没见过, 手指着瑾卿,期期艾艾,“她就是……”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大少爷林庭申反应过来,尴尬地把瑾卿往前推了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这是……”顿了一下, 有点讨好的看着冷大奶奶,“瑾卿, 她早就想拜见你。”
又干咳了两声, 对瑾卿说;“这是你大奶奶。”
林沉畹担心, 一直看冷大奶奶的脸, 此刻, 冷大奶奶面色惨白,唇不住地哆嗦, 冷大奶奶身体瘦弱,像要摔倒的样子, 林沉畹赶紧扶着, 担忧地叫了一声,“大嫂。”
冷大奶奶的一双眼盯在瑾卿的肚子上,直直地看着,林沉畹有点害怕,冷大奶奶结婚几年,一直没有孕育子嗣,林家没有说什么,但她自己心里想来是不好受的,大太太明面对她还客气,顾着脸面,背地里婆媳没有半分亲近,对她很冷漠,大太太在心里不喜欢这个儿媳。
冷大奶奶压力可想而知,至于什么原因不怀孕,说不清楚是不能生养,还是夫妻感情不好,大少爷经常不回家。
瑾卿大概被她直勾勾盯着自己肚子的眼神吓到,瑟缩地往大少爷林挺申身后躲。
四小姐林秀暖听说大哥外面有小公馆,今天头一次见到那个女人,还怀了身孕,着实有些吃惊,同情地看着大嫂。
大少爷林庭申看场面尴尬,想缓解一下气氛,赔笑对冷大奶奶说;“你们来看首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我付账。”
对林沉畹和林秀暖说;“喜欢的尽管买,大哥掏腰包。”看看云缨,“还有六姨娘,刚才相中手镯了,全打包…….”
他话还未说完,冷大奶奶一转身,朝外跑去。
林沉畹拔腿就追了出去,怕大嫂想不开,珠宝店里,六姨娘云缨着急说;“你把小姨奶奶送回去,快回家给她陪个不是。”
大少爷林庭申方才事发突然,一时乱了方寸,此刻才醒过神来,对瑾卿说;“我先送你回去,我回家看看她。”
冷大奶奶冲到外面,出店门就是马路,马路上过往车辆,林沉畹吓得死死抓住她不放手,“大嫂,你冷静点,先回家再说。”
四小姐林秀暖也追出去,跟她一起拽住冷大奶奶,“大嫂,先上车。”
司机王师傅在汽车里看见,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赶紧下车,拉开车门,两人把冷大奶奶连搀带劝弄上汽车,云缨从珠宝店里出来,急忙上车,林沉畹对王师傅说:“回府。”
一路上,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把冷大奶奶夹在中间,既为她担忧,又不知道怎么劝她,怕那句话说不好,火上浇油。
冷大奶奶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林沉畹跟林秀暖姊妹俩互相看看,知道她突然受了刺激不小,大少爷林庭申在外面花天酒地,冷大奶奶知道,没想到丈夫在外面养小公馆,更没想到的是外头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
车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这种事不好说什么,六姨太云缨回头劝,“大奶奶,事已至此,伤心也没用,自己气坏了身体,回家你跟大少爷好好谈谈。”
林秀暖扯了扯她,“大嫂,你说句话,别自己憋着,我们知道你伤心,好歹想开点。”
林沉畹知道说什么冷大奶奶这时候也听不进去。
林家客厅里只有三姨太薛曼琴,跟底下一个佣人说话,林沉畹跟林秀暖陪大嫂绕过客厅,直接回房去了,大嫂要面子,张扬出去,让下人知道不是什么光彩事。
六姨太云缨提着冷大奶奶的手袋,跟过去。
冷大奶奶房中的侍女鸣凤跟使唤的一个老妈子,看这阵势,唬了一跳,便悄悄地问;“少奶奶怎么了?”
林沉畹拉着冷大奶奶的贴身侍女走到外屋,小声嘱咐,“看好你家少奶奶,千万别让她一个人留在房中。”
鸣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够呛,连连点头,“是,六小姐。”
“给你家少奶奶倒杯热水。”
鸣凤答应一声,掀帘子进屋,找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双手捧给冷大奶奶,“少奶奶,喝口水。”
冷大奶奶像木头人似的接过杯子,握在手里没喝,面无表情地说:“你们回去吧!我没事。”
几个人互相看看,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是撞破丈夫的私情后,冷大奶奶说的第一句话。
三个人不放心就走,林秀暖说;“大嫂,我们陪着你,等大哥回来再走。”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男人略重的脚步声,门口一声轻咳,大少爷林庭申掀起门帘进屋,神情泱泱地,没话找话,“六姨娘,两位妹妹也在。”
六姨太云缨站起身,对坐在那里的冷大奶奶说:“我们回去了。”
林沉畹和林秀暖往外走,林秀暖扯了一下大哥的衣角,朝大嫂使了眼色,意思是哄哄大嫂。
三个人出去,云缨说;“我们在这听一会,小俩口没事再走。”
“是呀!我们跟大嫂一起出门,我不放心大嫂。”林秀暖朝屋里看看。
林沉畹私下后悔,她要是不拉着大嫂出去,大嫂眼不见为净,等什么时候事情败露了,或许她有心里准备,也没这么突然,这个打击太大了。
心里内疚,更不能走,三个人站在窗根下注意屋里的动静。
听了半天,没听见只字片语,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喊,刺激耳膜,接着爆发出一阵争吵,三个人吓了一跳,冬季,关窗子,听不清里面说什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会,椅子倒地茶杯碎裂的声音,房门突然被撞开,大少爷林庭申怒气冲冲从里面出来,嘴里骂了句,“泼妇。”弹弹棉袍,扬长而去。
“大哥。”林秀暖在他后面喊。
林庭申连头也不回,径直走了。
三个人听着心惊肉跳,云缨说;“这样不行,我怕出事,我去告诉大太太。”说着,朝小洋楼急急忙忙走了。
屋里传来叫嚷,哭喊声,“少奶奶。”
侍女鸣凤和老妈子的叫嚷,林沉畹和林秀暖赶紧跑进屋里,看屋里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大奶奶冷桂枝手里握着一大块玻璃碎片,三角玻璃碎片尖头对准自己手腕,鸣凤拼命抢夺,那个老妈子帮忙去夺,哭喊着:“大少奶奶,你可不能糊涂啊!”
人在急怒之下,力气比平常大,两个人夺不下来,冷大奶奶手里死死握住玻璃碎片,手上流出殷红的血,林沉畹一急之下,顾不得玻璃锋利,手抓住玻璃刃,直到鸣凤喊了一声,“六小姐,你手出血了。”
鲜红的血顺着白皙的手指流淌,冷大奶奶愣住,手一松,玻璃片被鸣凤拿下来,一不小心,鸣凤也划了手,手掌心流的血比林沉畹手指流血还多,林秀暖慌了,不知所措,板着林沉畹的手,“六妹。”
林沉畹按压两侧止血,鸣凤按压手腕部,那个老妈子赶紧取药箱,跟三个人的伤口消毒上药,林秀暖帮忙包扎好。
这里手忙脚乱刚处理完伤口,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口大太太的声音,“上街也能惹出点事。”
老妈子赶紧上前打起门帘,“太太。”
大太太袁正芬迈步进门,一瞅屋里,满地玻璃碎片,地上还有血滴,冷脸问:“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秀暖小声说;“大嫂要寻短见,六妹跟这个丫头拦着,划了手。”
云缨吓得瞪大眼睛,“这一会功夫,出这么大事。”
大奶奶看婆婆来了,站起来,低低地叫了一声,“太太。”
屋里地上碎玻璃片没扫,老妈子搬过一把椅子放在干净的地方,大太太没坐,看着儿媳,语气不善,“大少奶奶脾气刚硬,我要像你,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冷大奶奶不说话,大太太缓和了语气,“庭申做得不对,不该瞒着你讨小,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这样的脾气,他敢对你说吗?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偏心,护短,你跟他针尖对麦芒,把他硬往别的女人那里推,你有本事笼络住男人,生个一男半女的,何至于闹到今日。”
“如今庭申外头的女人有了孩子,不管怎么说也是林家的骨血,你要是听我的话,过两天把她接进府里,好好看视,你不生养,我做主孩子生下来养在你名下,你到老了有个依靠,我这做婆婆的,替你着想,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在闹了。”
四小姐林秀暖忍不住,“太太,自己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养,这不是往大嫂伤口上撒盐吗?现在是民国了,不兴这一套。”
大太太皱眉,肃色道;“你一个没出阁的小姐,成日价爱呀爱,你懂什么?哪有男人不偷腥的,难道男人花心,都不要活了吗?”
林秀暖不敢吱声了。
一直没说话的冷大奶奶,手臂垂下,双手握拳,涌上一口气,“我要离婚。”
“你要离婚?”大太太诧异。
“是,我要离婚。”
大奶奶白着脸,又重复一遍。
“你的意思是你让出少奶奶的位置,成全庭申跟外头的女人?”
林秀暖着急地小声说:“大嫂,你可想清楚,离婚不是闹着玩的,离婚对女人不利。”
六姨太云缨劝说;“大少奶奶,只要你不让,你就是明媒正娶的林家大少奶奶,谁也撵不走你,你离婚了,难道要回你娘家住吗?不回娘家,自力更生,女人到外面工作要吃很多苦,我同学就是男人找了小老婆,一赌气离婚了,现在一个人找了份工作,钱不多,要租房子吃饭,平常还要受人欺负。”
林沉畹不赞同云缨说的,靠男人养,笼子里的金丝雀,自食其力,才不受男人欺负。云缨是姨太太,观念跟她们不一样。
云缨喜欢过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生活。当然,人各有志,这还要看本人的意愿,别人不能替做决定,林沉畹没插言。
大太太袁正芬实在不喜欢这个儿媳,不听自己好言相劝,她诸多不满,“你要离婚,我明天找你父母来商量。”
不挽留了,任她去,林沉畹方看清楚,大太太和善的外表下,一颗冷漠的心,毕竟一个屋檐下住好几年,大太太对儿媳没有一点情分。
“送太太。”
大太太态度很明朗,死活任她去。
大太太心肠冷硬,撒手不管,五姐说过,大太太当年跟大奶奶一样的境遇,督军伯父爱上二姨太,二姨太有了林家的骨肉,后来二姨太被指通.奸,胎死腹中,人疯了,现在时过境迁,在督军府里跟没有这个人一样。
大奶奶注定做不了大太太那样心狠手辣的人,也成不了二姐那样敢作敢为的人,她只能自苦,伤害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心肠是软的,同情大嫂,看着大太太背影,叫了一声,“太太,你不能不管大嫂,这样会把她逼死的。”
大太太连头都没回。
林秀暖站在那里,几乎要哭了。
冷大奶奶此刻倒面容平静,没有喜怒,林沉畹担心她不是真正的平静和看开,平静的外表下,是灭顶的绝望,是生无可恋,她一直以为大嫂对人很冷,那可能是自我保护,这种用冷漠包裹一颗真心,她是爱大哥的,如果不爱,反应不能如此激烈,不爱,就没有伤害。
所有的争吵,伤害,源于她还在乎,大奶奶的个性决定她极容易钻牛角尖,受伤害的只有她自己。
四小姐林秀暖看大嫂可怜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空洞,没有聚焦,可怜她,走过去扶着她,“大嫂,你先坐下,你别难过,等明天你娘家人来,把大哥找回来,慢慢商量。”
侍女鸣凤拿笤帚把地上的碎玻璃片收到撮子里,打扫干净,
六姨太云缨看着大奶奶的脸,“我们先回去,你一个静静,再好好想想,要不要离婚?一时冲动,以后后悔。”
冷大奶奶像没听见一样,云缨跟两姊妹出来,那个妈子送出来,“姨太太和小姐们费心了。”
林沉畹嘱咐,“今晚你跟鸣凤轮着睡觉,大奶奶跟前不能离人,万一有不测,这几日你们还是小心点。”
冷大奶奶性格孤僻,平常不爱跟人接近,林沉畹姊妹想陪她睡,怕她烦,只能交代佣人多注意点,她既然有离婚的决定,大概不能轻生了。
三个人刚走出不远,看见五小姐林秀琼跟四姨太往这边走,走得很急,走到跟前,四姨太问:“听说你大嫂闹自杀?这是怎么回事?”
林秀暖把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五小姐林秀琼不满,“大哥也真是的,太过分了,本来是大哥做的不对,他却躲出去,大嫂才受了刺激,想自杀。”
四姨太关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太太不管了。”林秀暖嘟囔说。
“我告诉父亲去,叫父亲教训大哥。”
五小姐林秀琼转身要走,被四姨太一把拉住,小声说;“你管什么闲事?太太没告诉你父亲,你抻这个头,回头大少爷被你父亲教训,不恨你呀?大哥再不好,也是林家的长子,还能拿他怎么样,你大哥屋里的事,犯得着你去得罪人。”
林沉畹拉着五姐,“我们先回去,等明天大嫂娘家来人解决。”
大嫂有娘家人撑腰,或许境况能好一些。女儿受人欺负,总要讨个说法。
晚膳快开了,各自回房换衣裳,大家分手后,林沉畹跟五小姐林秀琼一路走,五小姐林秀琼低头看见她的手包着纱布,“你手怎么了?”
林沉畹把手背到后面,“没事,玻璃划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