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劲松到底还是担心出事, 在宫门口绕了一圈之后,又暗搓搓蹭了回来。
躲在御书房外不远处的圆柱后,不多时,就看到陆莫宁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清冷殊丽的面容上,半点起伏都无。
段劲松心里愈发不安,于是,低咳一声, 像是有事禀告,匆匆又到了御书房前。
对着王德贵嘘了声,把耳朵贴在御书房的门扉上,仔细听了听。
若是旁人, 王德贵自然不会让对方这么做, 可段劲松、骆钊这些却是皇上的心腹, 王德贵也就没出声。
只是段劲松这边正听得高兴,突然御书房的门从里被猛地拉开了, 段劲松猛地脚下一个踉跄, 差点一脑子扎进.去。
等踉跄了两下终于稳住了步子, 段劲松蹲在地上,仰起头, 就对上了赵天戟居高临下往下看的黑沉俊脸:“段老四,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段劲松吓得一屁.股蹲坐在了地上:完蛋了, 完蛋了……皇上这莫不是已经知道了?
段劲松像是蔫了的鹌鹑跟着赵天戟进了御书房, 就看到段劲松双目游移, 心虚不已。
赵天戟眯了眯眼:“段老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朕?”
段劲松心里咯噔一下,只是强撑着:“没、没有啊……”
“当真?”赵天戟眯眼。
段劲松不敢去看赵天戟,心里起伏不定,皇上这是知道了试探自己,还是别的?不过想想以他对皇上的了解,若是真的知道一别五年心上人跟别人都有娃了,他铁定直接被一脚踹出去了。
于是……
段劲松谨慎道:“臣绝对什么都没瞒着皇上,就、就是刚刚遇到了陆大人……看陆大人脸色不好,这不是怕皇上跟小陆大人万一吵起来……”
果然,赵天戟一听到陆莫宁,周身的气息就蔫了下来,垂着眼,苦笑:“吵起来?吵起来倒是好了,阿宁他不肯认朕,只秉持着君臣之礼,不越雷池半步。”
段劲松心想:谁要是当年敢那啥完他就不告而别跑了,他能废了他那啥……
不过对面这个是皇帝,他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说。
于是,段劲松低咳一声:“其实吧,小陆大人心这么软,皇上只要耐心等等,等小陆大人气消了,也就会理皇上了。”
前提是,皇上别发现那个秘密,否则,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跟骆钊了。
赵天戟如今也只能等了,只是好不容易见到阿宁,却只能每日见一次,这让赵天戟极为不爽,可偏偏如今皇城还不稳,他还需要清除余孽。
赵天戟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问正事:“朕且问你,霁王的那位逃走的世子还没找到吗?”
段劲松也正色了起来:“还没有……蔺大人已经全城搜索了,不过过了这么久都未找到,怕是已经蒙混逃出城了。蔺大人打算过两日开始往外追查。”
因为皇上不想扰民,闹得太大,他们都是私底下找的,所以慢了些。
赵天戟嗯了声:“祸不及孩童,抓到了,不要伤到了。”
赵云霁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可到底孩童无罪,他不打算赶尽杀绝。
段劲松道:“喏。”
可虽说赵天戟打算慢慢来,可翌日上朝的时候,赵天戟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陆莫宁发呆。
文武百官低垂着头,原本还没发现,可这样几次之后,就发现不对劲了,皇上这怎么一直问这位新上任的陆大人,声音……还每次都这么怪怪的?
听得他们莫名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有老臣忍不住对视一眼,想到几年前皇上在位的时候,就没心思纳妃,如今这入驻皇城三个月,都一直待在御书房,后宫被彻底封了起来,也没见对方宠幸哪个女子,这……莫不是……
他们脑海里闪过陆莫宁那张殊丽隽秀的姿容,心口一咯噔:皇上不是吧……
这陆大人可是栋梁之才啊,虽然长得比女子还好看,但是皇上您不能连属下都不放过啊,这太禽.兽了吧?
于是,有老臣没忍住,等朝堂之事差不多了,谨慎进言道:“皇上啊,您看过几日就是登基大典,这……皇上是不是该大婚了?”
赵天戟立刻就精神了,只是想到人还没追到,大什么婚?
于是,赵天戟幽幽盯着陆莫宁,道:“朕的后位人选已经有了合适的人,众爱卿就不必费心了。”
文武百官一喜,随后有朝臣询问道:“那不知……后宫先前霁王的那些妃嫔,可要如何处置?”
赵天戟这些时日忙朝堂的事都焦头烂额了,哪里想到那些后宫的女人,直接一挥手:“让她们自己选,要么集体去冷宫,要么各自回娘家。”
不过这些女人大部分都是霁王也就是先前的赵帝为了拉拢朝臣而收进宫的,赵天戟将城门攻破之后,直接对霁王的那些不服的心腹臣子,该关的关,该杀的杀,怕是她们也没所谓的娘家回去了。
这些时日后宫被封着的时候,就有后宫的妃子闹着要见赵天戟,被人直接给挡了回去。
陆莫宁一直垂着眼,瞧不出喜怒,只是一张姿容清爽干净,周身气质温润,莫名让人觉得他心情极好。
赵天戟退朝的时候,到底还是忍不住假公济私,低咳一声:“那个……陆爱卿,朕还有些与大赦天下有关的事宜与你商议,稍后下朝之后,你随朕去御书房。”
陆莫宁垂眼:“喏。”
众朝臣:???
大赦天下有关的?不是先前陆大人去刑部之前就已经商议完吩咐下来了吗?
是他们忘了,还是皇上忘了?
不过他们可没这个胆子敢提醒皇上错了,只能老老实实离开了金銮殿。
而另一边,等同僚走完了之后,陆莫宁揣着笏板,面无表情地跟在了赵天戟的身后,错开三步,不远不近。
而跟的更后的王德贵弓着身子,抬头的瞬间,莫名瞧着为首的帝王,虽然不言不语,只是垂着身侧的手指欢实地在身侧的龙袍上点着,显然心情极好。
只是这份愉悦宁静,却被走到半路上,被一位冲出来的披头散发的女子给破坏了。
那女子冲出来的很快,直接就扑着跪在了赵天戟的身前:“皇上……求你饶了臣妾吧!”
陆莫宁原本跟在身后,听着这一句,眉头立刻拧了下来。
赵天戟也是皱眉:“王德贵?这是谁?”
臣妾什么,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妃子?
王德贵却是认得对方:“皇上,这位是霁王先前的贵妃,薛贵妃……”
薛?
赵天戟眯眼,“你是薛家的人?朕不是说了,要么去冷宫,要么出宫回娘家,你胆子不小,朕可是撤了所有女人的封号,你还胆敢自封为妃?”
大概是赵天戟周身的冷意将薛贵妃给冻住了,她扬起小脸,露出了一张极为美.艳的脸,泪眼婆娑地看着赵天戟:“皇上……臣妾……不,奴婢错了,皇上留下奴婢吧,奴婢愿意给皇上端茶倒水,好生伺.候皇上……”
王德贵一看就知道这薛贵妃是看霁王倒了,这是想要美色祸主,想要勾.搭上皇上啊。
赵天戟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瞧着薛贵妃,突然阴测测笑了笑:“你这么的美人儿,端茶倒水可惜了……朕给你一个去处好不好?”
陆莫宁听到这一句,终于有了反应,朝着赵天戟的背影看去,清冷的眸仁沉沉眯了起来。
不过下一瞬,赵天戟就在薛贵妃眼底一喜时,残忍道:“薛贵妃既然不愿意出宫,冷宫也不适合这般的大美人,薛贵妃也这么喜欢伺.候,那就……送去青灯古佛伺.候那些上神好了,也算是造化了。王德贵,拉下去!还有那些放薛贵妃进来的,全部杖毙了!”
说罢,冷哼一声,完全不理会直接傻了懵逼着脸的薛贵妃,直接拉起陆莫宁的手就往前走。
陆莫宁倒是没想到这情景还能峰回路转,愣是忘记了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直到感觉手背上被一个毛手忍不住搓了搓,嘴角抽了抽,迅速将手抽回来:“皇上自重。”
赵天戟摸到了小手,美滋滋的:“哎呀,朕手误了,原来是陆爱卿啊,瞧瞧朕……王德贵你就留在这里处置吧,朕亲自带陆爱卿回御书房。”
王德贵哪里不知道赵天戟的心思,强压下嘴角扬起的笑,连忙应声,随后挥了挥手里的拂尘,立刻有暗卫上前,堵住了还要求饶的薛贵妃的嘴,直接将人给拉走了,半分机会都没给。
有薛贵妃这一遭在前,后宫的妃嫔哪里还敢再乱来,直接就卷着包袱乖乖出宫了,顿时,整个后宫就清净了。
而另一边,陆莫宁随着赵天戟去了御书房,一进御书房,赵天戟还是没忍住再次表明了心意,握着陆莫宁的双手,垂着眼,将人抵在殿门上:“阿宁,这几年,朕真的很想你……我们和好好不好?”
陆莫宁长长的睫毛动了下,就在赵天戟觉得有门的时候,男子清冽淡漠的嗓音,不含任何情绪的传来,依然是那句话:“皇上自重。”
陆莫宁依然油盐不进,赵天戟格外的无奈,又怕逼急了,人再次跑了。
只能苦哈哈的按捺下心思,开始当真说起了他言之无味的朝政,明明阿宁没回来的时候,他不眠不休数日与朝臣谈论都不觉得没滋没味。
“朕已经让人先一步递了消息去苦寒之地了,等过几日朕登基时大赦天下,就将昌荣欢一家给放回来,朕这几年让人关注着那边的消息,裴晁的身子骨因为没再吃药,加上荆大夫调养得当,已经好了很多了。到时候等昌文柏回来,能去刑部给你帮忙。”
等赵天戟絮絮叨叨说到这的时候,陆莫宁终于有了点反应:“嗯,荆大夫这些年有给臣写信。”
裴晁这几年还长了个头,刚开始虽然难熬了些,后来身子骨好点了之后,因为在苦寒之地做了不少体力活,反倒是身体更加结实了。
其实赵天戟不知道的是,荆大夫在送裴晁一家去了苦寒之地之后,后来专门去了一趟江栖镇感谢他,也就是那个时候,荆大夫说穿了他有孕的事,那时他已经怀了七八个月,他本来就清瘦,加上当时天寒,穿的有多,他还以为自己是胖了,未曾想……
后来干脆就借故引开了赵天戟派来守护他们的人,再快要临产的时候,离开了几个月,而替他接生的……正是荆大夫。
这些赵天戟一无所知,想到刚知道自己以男子之身身怀有孕的事,陆莫宁望着面前的男子,一双清眸愈发幽幽沉沉。
看得本来正说到兴头上的赵天戟,莫名被看得头皮发麻:“阿、阿宁?”
陆莫宁站起身,拱手:“皇上还是唤微臣名字的好,这声阿宁微臣当不起。皇上登基大赦天下,万民之福,微臣在这里先替昌捕头拜谢皇上了。”
赵天戟却是觉得陆莫宁心情又不好了,小心脏扑腾一下,听到这,忍不住苦笑嘀咕:给他当皇后就是最好的拜谢了。
可陆莫宁并未消气,赵天戟只能软豆腐磨刀子,慢慢来了。
只是他这追妻路路漫漫其修远兮……
赵天戟看陆莫宁已经有退意,问出了今日的目的:“阿……陆卿家,朕赐予你的府邸你何以不住?”
陆莫宁拒绝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回禀皇上,臣有地方住。”
赵天戟早就想到了这个,慢悠悠道:“爱卿不必替朕节俭,爱卿是吾赵宁国的栋梁之才,也是朕三道圣旨请来的良臣,连段老四他们这般的功臣都有一座朕专门赐住的府邸,爱卿作为朕的救命恩人,又功绩这般卓著,若是让百姓知道陆卿家住在那等破旧的地方,岂不是要让天下百姓念叨朕太过小气?竟然对陆爱卿这般的好官也如此苛刻,怕是对朕会有怨言……陆卿家也不愿朕成为百姓口中的那种昏君吧?”
陆莫宁:“……”多年不见,行啊,嘴皮子功夫倒是利落了不少。
陆莫宁最终被赵天戟磨得不行,知道不答应下来,这厮能天天借着这个机会让他来御书房诉衷肠,陆莫宁干脆就应了下来。
赵天戟凤目立刻笑眯了起来,顺杆子往上爬:“隔日不如撞日,陆卿家明日就搬过去好了,刚好朕明日无事,前去替陆卿家搬家好了。”
陆莫宁嘴角抽了抽,直接拒绝了:“不必了,微臣的行李还未带过来,不过是一个包袱,三个人,不劳皇上大驾。”
就算是劳烦,也挨不着他堂堂一个皇帝替他搬家。
对方那点心思,他怎会不知?
赵天戟颇为遗憾,不过也不敢强求,不过对方不让他去,不代表他不能自己去。
不过赵天戟却是没听出陆莫宁话里三个人的深意,以为只是两个仆役,想想阿宁身边跟着的那个大个子还有那个洪衙头,这一别,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陆莫宁从皇宫出来的时候,上了等候在宫门口的软轿,直到走出很远,陆莫宁还是没忍不住撩开帷幕看了眼巍峨的换公公,怔愣间,不知想到什么,又猛地放了下来。
望着软轿里空荡荡的一处,右手的指腹不经意的摩挲着手腕上的木珠。
木珠有些地方带着年代久远的划痕,串着念珠的绳结却是很新,像是重新串起来的。
当初在山洞的时候,木珠随着那些褪下来的蛇皮裂开,等他再醒来时,就只看到被重新收集起来的木珠,陆莫宁想到赵天戟的不告而别,心底升腾而起的那一点心软,又被他压了下去。
闭上眼,许久,抿着薄唇,不再言语。
摆在他们面前的,如今又强加了一条。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人……竟然会是当今圣上,云戟帝……赵天戟……
当年他写给蔺戈蔺大人的信时上面那个落款,笔锋力透纸背的一个“矛”字,他竟是没看出来。
当时他还想对方这名讳着实难听,可如今一想,戟可不就是古代一种合戈、矛为一体的一种兵器吗?
蔺大人从戈,他从了一个矛字,也算是隐晦的一种暗号。
也只有他蠢到当时并未想到这一点,甚至后来段劲松段大人对他唯命是从,他也愣是未曾多想,如今想来,当年竟是处处都是破绽。
陆莫宁回到刑部时,发现洪广平已经带着几车的行李从江栖镇来到了京城。
洪广平跟了他这么多年,也熟悉了,他在江栖镇也是一个孤家寡人,干脆带来了刑部升值当了这边的衙头。
不过陆莫宁到来的时候,洪广平正与一人比武,陆莫宁站在门外,众衙役看到他刚要行礼,陆莫宁摆摆手,众衙役就没吭声了。
与洪广平打斗的是一个穿着普通衙役服侍的中年男子,不过他先前却是这刑部的衙头,是当时辛大哥在任时的衙头。
不过陆莫宁来了之后,发现这人手脚不干净,有收受贿赂,只是并不多,辛大人当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陆莫宁却是不能忍受这样的行为,干脆直接降了职,刚好洪广平要来,就升了洪广平当衙头,将对方降为了普通衙役。
洪广平还未来,就顶了这人的职位,这前衙头自然不服,这不,洪广平这边刚到来找陆莫宁,一报上名讳,就直接被这人上来就揍。
洪广平身为江栖镇一霸,怎么会服软,直接就打上了。
这前衙头压根不是洪广平的对手,不过是百余招,就被洪广平给踩在了脚下,脑袋一扬:“还有谁不服,直接来!老子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