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小寡妇2(1 / 2)

安记酒楼历经三代, 如今是县里做的最大的一家酒楼。人来人往,生意特别好。哪怕有混子闹事,都阻碍不了酒楼的热闹。

等酒楼收拾了关门,已经夜半了。

掌柜的在拨算盘, 盘算着一日的收入与开支。

这账本一般都是掌柜的保存,真正的东家安阳和安万生一个不太懂,一个还不太懂, 都是靠着掌柜的在把持。

今日的收支给央央看了眼,央央一目十行翻了过去,交还给了掌柜的。

夜已经深了,前院的伙计们收拾着, 琳儿挽着央央回了后院。

后院和前院中间隔了一堵墙, 墙中间开了一扇门。

这门只要央央不在,都是挂着大铜锁锁着,谁来也进不去。

钥匙就挂在琳儿的腰间, 谁也摸不走。

琳儿去给央央端洗脚水, 央央披着斗篷走到了院墙边。

百灵说了,他就在一墙之隔的对面。

明明离的很近,但是要从他在的地方走到酒楼来, 需要绕一大圈。

所以谁都不知道,甚至就连他也不知道, 两个人中间仅仅是隔着一堵墙。

高高的围墙围着两个四方宅院, 安家的宅院偶尔还有几个丫头仆妇窸窸窣窣的声音, 另一侧的书生院墙内, 连风声都听不见。

央央顺着比人高的梯子爬上了围墙,坐在粗壮大树的分枝头,捂着脸轻柔地开始叹。

“哥哥,这个家真难守啊……爹娘和你都不在,我一个人守着家,好累,好累。”

“要是当初没的人是我,留下哥哥来,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

夜色下的小女子拆了发髻,裹着烟色的斗篷,在明月下像是一方幽魂。

墙外再隔开了一道房屋,偏东一面的厢房还点着蜡烛,格子窗上印着主人家的倒影,似乎是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百灵落在央央的肩头,叽叽喳喳喋喋不休说着关于这个话本。

这是一个关于报恩和复仇的话本。男主人公叫做康邪,字定风,是前朝宰相的小儿子。前朝宰相权势滔天,新帝登基之前,先帝为了给儿子铲除阻碍,按了一个罪名将宰相满门抄斩。这个小儿子是被宰相的学生悄悄救下,也是唯一救下的宰相府男丁。

被救下来时,那宰相的小儿子不过十岁出头,改名换姓,又远离了京城是非之地,跟了那户人家姓了康,倒是像彻底离开了那权势的漩涡中心。

康家人有一个小女儿,小女儿叫做康倩倩,比康邪小了三岁,从小一块儿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康倩倩爱慕康邪,十五岁及笄起,就想要嫁给康邪。但是她父亲不太同意。

康邪与康倩倩说了,他家中还有血海深仇,若是不报仇,他不会成家立业。当年出事时康倩倩年幼,只知道这位半路来的哥哥不是亲哥哥,到底是什么门路,她也不知道。

但是康邪说了,他来自京城。

康倩倩就女扮男装,远赴京城想要替康邪找到血海深仇的仇人。

康倩倩一个弱女子出远门,她父母如何能放心,一咬牙追了上去,而康邪就跟着康家人的身后,去了京城。

去了京城,许多事情的真相才浮出水面。

宰相当初的罪名是诬陷,但是因为有证人,成了铁案。那个出面的证人,就是康父。

康父本是为了前途,可当宰相府满门被抄斩时,他忽然发现原来走进权利的中心,性命几乎可以说是朝不保夕。当场后悔不已,用自己的儿子换了宰相的小儿子,带走当做自己儿子教导,以此恕罪。

救下康邪的是他的恩人,同样也是仇人。

康邪也用同样的手段,把康父送到了刽子手下,却救下了康母和康倩倩。

他一是一二是二。康父诬陷他父亲,他就诬陷回来。康父救走他养大,他就救走康母和康倩倩。

在他心中,恩也好,仇也好,都很好报。

康倩倩后来发现是她害了父亲,可父亲又是害了康邪父亲的人,痛苦万分,无法面对重揽权势的康邪,入宫为妃。

从此以后,康妃在后宫祸乱,康邪在前朝搅弄风云,太平盛世让这对非亲兄妹给毁于一旦。

康倩倩做过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手刃了皇帝,提着沾血的刀去问康邪。

“这么多年,对我有没有半分情谊?”

康邪则是毫无动容。

“半分也无。”

康妃变成了康太后,辅佐着年幼的新帝和康宰相成为了一对政敌。两个人站在两个阵营,康太后会用尽一切手段,让康邪不痛快。

而康邪秉持着当初康父救他一命的恩情,放过康太后,但是也没有半分别的多余。

现在的康邪,二十出头,还没有康倩倩去京城的那件事,他还是一个低调等待科考的学子。

央央就坐在树枝上低声念了会儿,估摸着声音能顺风传到康邪那儿,就够了。

琳儿扶着梯子等等央央下来,嘴一撇。

“奶奶怎么忽然爬上围墙去了,围墙那边是康家人,一家子读书人,看不起咱们商贾,之前还闹过不开心呢。”

琳儿端来的洗脚水温度刚好,在凛冽的秋风里,烫烫脚最是舒服。

央央侧倚着贵妃榻,懒洋洋道:“谁管那边是什么人,我发泄我的,有能耐他们把围墙砌上了天。”

琳儿噗嗤笑了。

这边主仆俩准备了入睡,那边康家的灯火还未熄。

康倩倩今年十七岁,已经到了必须要准备夫家的时候了,再也拖不过去。她也忍着羞耻,含蓄着准备给养兄表露自己的心思。

康倩倩深夜端着托盘,托盘上是她精心准备的乳茶,配了一叠桂花糕,她敲了康邪的房门。

“邪哥哥。”

康邪还在读书。

又或者说,还在发呆。

他坐在案几前,案几上摆开了书,笔尖还滴着墨汁,烛火在微微摇晃。

他却无心学习。

一刻钟前,朝着他房间吹的风,卷来了邻家那个小妇人的哭诉。

她没有哭,那声音里的颤抖和呜咽,比哭出来还要惹得人……心痒。

康家人因为躲开京城,几次搬家,这槐花县不过两年前才来,对于安家的事儿知道的不多。至于那个小妇人,都是别人口中听来的,养着嫡子的泼辣小娘们,很有可能会被那个无赖弄上手的小妇人。

他今儿才将将见着人,那冰冷的心里头,像是烧了一团火,惹得他口干舌燥,恨不得拉了那小妇人来,在床笫之间,好好亲热一番。

他清心寡欲多年,女子于他而言只是相貌不同的路人,何曾有过欲火烧身的时候。偏那小妇人,挑眉一眼,就让他身体投降了。

白日里的火好不容易喝了酒硬压回来了,入了夜,那小妇人还来勾人。

就坐在他门前不远处的围墙上,翘着那双白嫩的脚,浑身都是一股子娇劲儿。

康邪没敢动,透过那破了洞的窗户格子,一寸寸舔舐着围墙上的影子,可他不敢动。

若是这一动,怕是要伸手将那小妇人拖到自己的身上,为所欲为了。

这可不行。

康邪手里紧紧攥着裁纸刀,木头的刃口本是十分的钝,他却力气大到刃口割破了掌心,血都染红了玉色的裁纸刀。

康邪盯着掌心的裁纸刀,忽然想到,那小妇人藏在衣服下的肌肤,是不是也是如玉色的暖,如玉色的透?

康倩倩在门外敲门,她透露着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康邪的妄想。

那幽深的眸子里,终于多了一份清明。

康邪慢吞吞收起了裁纸刀,装进匣子里,手上的伤随意一裹,吹了灯。

康倩倩在门外还在等待着康邪的回复,她敲了门,蜡烛就熄灭了,她脸色一白。

康倩倩鼻子一酸,快要哭出来。

康邪又拒绝她了。

自从她及笄以来,康邪几乎把所有私下独处的机会全部都拒绝掉。不曾给她半分机会。就连这过去兄妹相处的送个茶水,如今她也做不到了,被拒之门外。

康倩倩委屈的哭,康父和康母倒是觉着康邪做得对。

不是亲兄妹,康倩倩又有了别的心思,避开才是对的。

说到底,康邪的一家人,等于是被康父的手推进了鬼门关,血海深仇,他们也都防着呢。

这可不能真的把女儿给了康邪,万一让康邪知道了过往的事情,他要报复起来,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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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里天气越来越冷了,此地位处北方,刮起风来,下刀子似的疼。

央央出门都是坐着轿子,几个安家的轿夫抬得稳,轿帘不动,吹不到她。

她这是要去安家另外几个置办的铺子看看。

当初安家是把安阳当女儿养,也准备了嫁妆,其中就有一家书斋,打算等安阳出嫁了,就给安阳,哪怕女婿家是个不成器的,起码女儿还有个挣钱的营生,总能度日。

安家人为安阳考虑的周全,就是没有想到,安楼出事来的那么快,没有给安阳留半分退路。

这闺女没嫁出去,陪嫁自然还是安家的产业,也全部都是安阳的。

央央如今就是来看那书斋。

秋闱在即,考生学子都快把全县的书斋踩平了,哪里有什么用得上的书,一群考生蜂拥而来。

安记书斋是槐花县最大的书斋之一,这里的书籍多,样式更是全,来往学子们下了书院经常来聚于此处。

央央下了轿子,和琳儿挽着手走进去,正好撞见一群书院的学子,手里捧着一些落了灰的旧书,抓着掌柜的喋喋不休。

听了一耳朵,无外乎这书别处没有,只有安记书斋有,但是安记书斋的这本书,放了许多年,书脊已经快烂了,纸张泛黄,落了灰,旧旧的快散架的模样。

“掌柜的,这书若是卖给别人,怕是只能做个大头,毕竟这书已经旧的无人要,怕是识字都难以辨认。我们当中有个兄台,眼睛好勉强能分得出,这书落在我们手里,才算是有意义。掌柜的您要一两银子,这不是想要将这本书硬留到碎成渣都无人买么。”

那和掌柜的砍价的书生,浓眉大眼,二十的年纪,比起身边其他有些腼腆的书生,他是胆大的,能做得出讲价这种对读书人来说斯文扫地的事儿。

掌柜的脑袋摇圆了。

“可不行可不行。书值多钱是多钱,少了一文,就不对了。你们读书人最应该知道,书的价值不可少。”

那书生道:“那是别的书,这本都快破了。”

“破了也是好书。”

掌柜的坚持。

央央与琳儿进来时,那群书生还都盯着掌柜的,想法子等着那一两银子的书变个价,唯独站在最外侧,抱臂的高个儿书生,若有所感回眸看过来。

央央抬头,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

“东家奶奶!”

掌柜的是早先安家挑来的,跟着书斋一起是安阳的陪嫁,早之前掌柜的见了安阳都是喊东家,后来安阳成了安家奶奶,掌柜的综合了一下,喊成了东家奶奶。

书生们纷纷回头。

小妇人今日打扮简单,夹了一层棉的长袄下是靛青色的布裙,头上乌黑的发同样裹着靛青色的头巾。

小寡妇花儿一样的年纪,却只能做寡妇样的打扮,重色素着的模样,与年纪十分不相符。

可她气质偏生比起来,倒是能驾驭得了这些老妇人似的颜色。

“安家小寡妇来了……”

角落里,还有人伸着脖子看。

这位安家的小寡妇,可是名气大,见过的人少。

平日里在酒楼,也就是偶尔会出现那么一刻半刻的。书斋这种地方,安家小妇人鲜少会来。

毕竟一个小寡妇,在这种年轻男人多的地方,总要避嫌的。

书斋里的书生一看见央央,吃惊的吃惊,脸红的脸红,还有的,眼神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个儒衫的书生脚步一挪,正好挡在了央央的面前。

同时也挡住了那些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