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顺着楼梯来到了她的病房,裏面很吵,我能清楚地听到许久不见的外公那气愤的苛责声,还有外婆那软软的劝慰声。
“逆子,全都是逆子,一个偷了钱躲到现在还没出现,一个连老公都管不住,被人甩了搞成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是作什么孽了,生出你们这两个没用的东西,把我几十年的心血都毁了,还没人给我养老!”
外公的吼声震痛了我的耳膜,我手握着门把僵立在原地,许久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你都喊了老半天了,有什么用,她现在就知道干坐着发呆,根本不听人说话。你……”
病房内,外婆拉着外公的手臂说道,话说到一半,瞥见突然进来的我,外婆的声音立刻停止了。
“你来做什么?”
两鬓斑白的老人,纵使穿着普通的布衬衫,也掩盖不住他在商场打拼几十年形成的那种冷峻的气势。
外公不喜欢我,他觉得我的存在让家族蒙羞。
我妈出自名门大户,出了我这个“野种”,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丢尽了脸面。
外公满脸鄙夷地看着我,我没有回答,只是绕过他,来到安静地坐在床上、目光呆滞的女人身前。
“小叶,你不是在上学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外婆尴尬地打破沉静。
我没有抬头,只是将我妈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拉开,小心地放在手里抚摩着,随口应了句:“放假了,回来看看。”
“哦!回来看看也好,你妈现在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好,要是疯了可怎么办啊!”
外婆哀戚地说着,还没说完,就被外公一声怒吼打断了:“疯什么?说什么胡话呢?你跟那小野种有什么好说的!”
我静默地站在一旁,对外公的辱骂倒也不在意,反正早就听习惯了。
倒是坐在床上的我妈,突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面红耳赤的外公,眼里带着一些怨恨。
“爸,她不是野种。她是东明的孩子,东明的孩子啊!东明……”我妈坐在床上,说着说着便掩面哭了起来。
一时间,病房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外公的表情有些僵,声音干涩地说:“提那个短命鬼做什么!你要不希望她被叫野种,就好好恢复神志!整天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之前艾胜那死东西跟你分开之后,你天天在外面喝酒,我的老脸都让你丢尽了!要不是……要不是你妈劝着,我都不想认你这个女儿了!你跟你哥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外公吼,外婆哭,我妈低着头没说话。
我以为我妈已经忘了我爸是谁,没想到她现在一病,倒也知道护着我这个女儿了,也记得我那个早死的爸了。
我该高兴的,可心裏酸涩得难受。
“我妈以后就由我来照顾!您放心,我们不会再让您丢脸了。只是我想告诉您,事情走到这一步,您难道一点都不自责愧疚吗?我爸是季东明,他不是短命鬼,他只是命薄。当初要不是您听信人家说我妈克夫,怕丢脸,硬绑着她跟艾胜结婚,就不会走到现在离婚这一步,我也不会被叫作野种。您厉害,可以叱咤风云,您知道我妈什么性格,她从小温顺软弱,您就吃准她这一点,想她跟了艾胜后,就会忘掉季东明,跟艾胜好好过日子,对吗?没错,她后来的确一心一意跟着艾胜了,那又怎样,您当初女婿没选好,结果赔了女儿还什么也没捞到。您儿子不中用,您打算靠女婿养老,支撑家业,现在呢,儿子跑了,女婿没了,连您几十年打拼来的公司都给弄破产了!我说这些,只是想让您知道,别老责怪小辈,先想想您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啪”的一声,我的脸上硬生生地挨了一记耳光,我倔强地抬起头,看着外公那气得发抖的身体。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外公吼着,挥手又想打我,外婆急忙上去拦住。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毫不胆怯地迎上外公那发红的眼睛:“我不是东西,我是您女儿的女儿,您的外孙女!我体内流着的血,四分之一遗传于您,所以请您不要再叫我野种了。我今天来这裏不是跟您吵架的,我是来看我妈的。既然你们在,我就把我的意思说出来,我会跟我妈好好过日子,如果你们当我们是女儿是外孙女,就常来看看,如果是骂我们,就甭来了。”
“臭丫头,你靠什么跟你妈好好过日子!别忘了你还是个学生,还要靠家里给你钱生活!你妈这病,时不时地发作,你要上学怎么照顾她?你还敢骂我?没我谁照顾你妈!羽毛都没长丰|满就在那号,你懂什么!”外公不屑地继续骂我。
我满脸平静。
他说的没错,我是个学生,还得上学,的确没法照顾我妈。
这事,在我来医院的车上就考虑好了。抑郁症这毛病,不能让她一个人待着,不然越来越严重,得让她开心才行,所以我得经常陪她,这样就没时间上学了。不过我可以申请退学,改上夜大。夜大占用的时间少,到时候我上课的那几个小时,可以给我妈请个临时保姆。我打算把艾胜留给我们的那幢被掏空的房子卖掉,租个便宜点的,卖房子的钱可以做点小生意,以后我和我妈两个人也不至于饿死。
虽然跟外公说了那些话,但我其实是想让我们之间的症结解开,这样,要是哪一天我脑子突然坏了,自己一个人走了,我妈跟他们也好互相照应着。
说完我的打算,外公跟外婆都怔住了,久久地沉默着。
人都要学会成长,我想那一刻,我长大了,因为,我懂得了什么叫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