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在他身上变化的除了满鬓的风霜残雪,还有性情上的愈发深沉清冷,便是那眼神的古井无波、看破红尘,他如今那张中了殒命后枯萎沧桑的面容,倒是与这样一双枯井般死寂的眸子相匹配。
陈白起有时候觉得他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没多看,收回视线,她出声道:“楠衣不懂武功,晚些时候我先自去探探路,若一无所获,便再携他一道。”
楚沧月闻言颔首。
从陈芮身上,他又发现一个优点,便是对于自身的自信之余,却又会谨慎事先留下一条后路。
——
谈完正事的两人一时陷入了一片迷之沉默。
两人之间讲起来并不熟悉,况且是一小民一君王,两大极端的身份,再加上他们之间的年岁相差十来岁,若三岁一沟,那挡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一条长长的鸿沟。
见事情谈妥,陈白起便礼貌性地告退,她进入了自己的洞穴,将一头披在背后的长发卷起来扎成一个丸子头绑好,再拿出禾真上人送来的角帽戴在头上,配上那一身肥厚的衣服,远远看起来就像一个有些憨重的假小子。
打整好自己后陈白起等到夜深,但她却始终没有等到谢郢衣回来,留了条消息,她便趁着夜色渐浓,一溜烟便在洞穴中失了踪影。
而另一头,楚沧月敏锐地察觉到空气的异动,他若有所动,信步走向陈芮所在的洞穴处一看,内里空荡荡一片,先前还在的人却已经不见了。
可他分明一直观注着她的行动,她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离开了。
年纪轻轻,一身轻功却有如此造诣,想来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小女郎,却不知她究竟是出自何地?
——
夜晚的死地与寻常村庄更清幽寂静,他们一向睡得很早,日出而起,日落而伏,严谨遵循着一个古怪又严苛的规矩。
一入夜,死地上方便会莫名笼罩一层白雾,从另一头石林吹过的呜呜谷风带着浓重的凉意,拂动着村子四周的雾气,村子像梯田一下依次朝下,那流淌的雾也像水一样随着风而向下游荡,远处沙丘黄石起伏的阴影渐渐和夜色混成一体,像一堵无形的高墙将一切与外界隔绝起来。
死地族民居住的洞户挨得不远,如同蜂巢一样左右临舍,外观大抵接近,细微区别也不过是谁家门前插落的鱼棋不同,或多摆弄了一些门饰。
唯有一个单独在高处位置的洞穴,它用巨大的野兽兽骨铺满了房脊,那白森莹亮的骨架上停落着几只黑色的鸟类。
这是死地土司的开辟的洞府,也白骨为檐也是他身份的象征。
在拿“摄魂术”催眠了一个睡得死沉的死地族人之后,陈白起便得到了她想要的线索。
她如愿潜入了土司的洞府,死地的人或许自信界碑处的七转曲回阵能阻挡外界的侵入,并没有在洞府前设下什么机关或守卫之类的,长年的平静与自闭令他们逐渐丧失了该有的警觉与戒备。
一抹肥重的黑影却意外轻巧无声地出现在了土司的卧室内,她濯濯如水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个正躺在土坑上、睡得一脸安详细的中年男子身上。
特意劈敞的一扇木窗外,落下一片清色的月光,那显浅的光线将男子的面貌体态展现得十分清晰。
陈白起看到他的脸,怔松了一下。
有种一直飘着的心,忽然落在了地上,已不用再挣扎的感觉。
这张圆胖富态的脸……本该十分陌生。
但她却见过。
——在她的梦中。
梦中那燃烧得旺盛的篝火高台之上,有一个中年男子正手握一样东西,声声呐喊着声音,主持着底下众多男女的跪拜。
那张本该模糊的脸,装在他面上,倒是一下贴合了。
便是他,梦中的他穿着一身大红的羽禽编织成摆的大袍子,头顶羽冠,那张富态的脸上却是不苟言笑,一双单眼皮尤其有神,对着火焰进行着某种神圣又庄严的仪式。
原来……那真是一个预知梦啊。
陈白起忽然觉得自己这具身体既给了她许多的惊喜,同时也伴随着许多的惊吓。
她走近嘉仓土司的坑边,当阴影爬上他的身躯,他在睡梦中似感到了不安,眼皮转动,倏地一下便睁开了眼睛,意识还有一些懵懂。
但下一刻,当他看到头顶上那颗悬垂的脑袋时,呼吸一窒,他的面色,刹时便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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