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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风声呼啸,经过金风楼与内院相接的二楼走廊时,听见那边传过来女子喝骂的声音。
“没良心的东西!白眼狼——”
这声音是扯着嗓子在喊,听起来像是金风楼的所有者,那个杨妈妈的声音。只是这杨妈妈四十来岁的年纪,虽是半老徐娘,但平素打扮气质都不错,那副端庄淑雅的样子,很难想象她会这样不顾形象地乱喊的样子。席君煜听着,饶有兴致地停下了脚步。随后,对骂的声音竟也传了出来,是个女子,声音同样的有中气,好听。
“贪得无厌的女人!蚂蝗——”
金风楼的结构有外层与内层的区别,里面的一栋楼跟外面是连着的,内层的楼房再下去方是内院。几个层次都开门营业,只是席君煜常喜欢在外楼宴客,这个倒没有档次什么的分别,全看喜欢。此时他站在那通道前听着里面的话语,有人摔了东西,大概是杨妈妈。
“犯贱!少奶奶的命……本来是少奶奶的命……你犯贱……”
“少奶奶又怎么样,我不稀罕!”
“犯贱——”
今天中午闷热,天色就有些不对,接近傍晚时外面开始刮风,晚上估计要下暴雨,金风楼的生意倒也不算是顶好,一名女子神色匆匆地从那边出来,看见他,福了一身,笑道:“席公子。”这是以前便认识的,“今日宴客吗?”
“嗯,在外面,春晓间,快散了。”席君煜点了点头,“里面怎么了?”
那女子面色有些犹豫:“妈妈生气呢,唉,这事……”
她有些欲言又止,席君煜倒不打算问下去,然后后方传来一名苏家掌柜的声音:“君煜,怎么了,怎么去那么久?”他回头说了一句:“马上来。”然后转身朝这女子告辞。
今天本是与那掌柜一同在这边宴请宾客,已经接近尾声,方才他只是去上个茅房。此时回来,双方已经开始告辞,由那位掌柜领着人离开,他只送到门口,回来结账与善后。横竖无事,他打发了其余作陪的女子,仅留下比较相熟的一位,让对方在房间里弹些简单的琴曲,自己则坐在这边吃东西,想事情。
坐在靠窗边的位置,虽然窗户是关上的,不过舒缓的琴音中,大风还是将那边吵闹的声音带了过来,作为点缀,有些意思。
“若是哪位公子哥有钱人给你赎了身,我半句话都不说,还送你嫁妆,你现在就是犯贱——”
“我犯我自己的贱!赎身的钱不够还是怎么的!”
“不稀罕你这点钱!没有我,没有金风楼!你想要有钱?钱是怎么来的——”
“你就想让我在这里接着做,接着帮你赚钱!你就喜欢我一辈子都走不掉——”
“放屁!白眼狼!放屁……你自己问问!你自己去问问!我杨秀红送谁嫁人的时候不是开开心心心甘情愿的!以前的思思、筱雨、丽虹、白朵儿、潘诗……白朵儿还是我撮合他们的!她们在楼里哪一个不是红牌!她们找了个好归宿,那一次我不是开心心的送嫁妆!可你现在是要去干嘛……”
“我!喜!欢!”
“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了!你在这里是抛头露面赎身以后还是抛头露面,那你赎个什么身!我就知道我不该好心,那个聂……她以前是官宦人家的子女,满脑子不通世事……我就不该再好心让她做事。她不通世事你也不懂啊,你以前是什么出身!你让猪油蒙了心了……”
“就让猪油蒙了心了,蒙了心我也要这样子……”
“我就不许你这样!不许你这样怎么了!”
“……”
“……那个陈员外、铁家的公子、还有那个郑老爷,哪个不好?又不是让你嫁个老头子,你要有钱,当少奶奶,那去当啊!你嫁给谁我不高兴?哦,他们不喜欢,曹冠、柳青狄,大才子了吧,钱少一点但也是富贵之家吧,将来若是当了官……少奶奶的命!你嫁给谁不是嫁!你将来还真不嫁人了?你看看真跑去卖那什么蛋还有什么人肯要你。丢脸!丢脸啊!以后他们都得说我杨秀红教出来的女儿是怪胎!性格古怪——”
两人在房间里大声争吵,杨妈妈说到愤怒的时候,都是带着愤怒的哭腔了。席君煜听得有趣,她说曹冠、柳青狄……要走的莫非竟然是那元锦儿?这女人连续两届花魁赛的四大行首,想不到这次才当了两个月,竟打算给自己赎身了。亏本生意,也难怪那杨妈妈气成这样,而且听起来竟不是要嫁人,而是要自己赎身……这是自立门户么?又不像……
以席君煜的身份,平素如果要捧捧这种头牌的场,不是不行,但也的确是一笔大开销,因此他虽然来过金风楼许多次,但与元锦儿却没什么交集。只是公开场合看过她几次歌舞,皆是活泼灵动的,倒想不到吵起架来如此泼辣,对上这杨妈妈也是半点不让。
“反正钱在这里了!你要觉得不够你就说,大不了我全拿了出来给你……”
“你也是出去抛头露面到底有什么好的,还是抛头露面给那些人看,现在至少是些文人才子!”
“头和脸都是自己的!”
“一辈子都是!没男人要你!”
“我也不要男人!”
那边杨妈妈被气得嗓子都哑了。
“……你就算出去自立门户,我都不会这么气……至少还有个少奶奶的命,至少还有个少奶奶的命……”
元锦儿倔强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