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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的亮起来时,晨风吹过林州城外的山野,阴冷的风高慢而疏离,在空中便显出一股生人勿近的神情。
就仿佛这个春天,也未对人间表现友好。
一道道的烽烟、一簇簇的溃兵,在这片山野、丘陵间蔓延,休耕的田地里、道路旁,有曾经流淌的鲜血已变得凝固,有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一只热气球覆盖在田埂的角落里,火焰将大车烧成了冰冷的架子。
有汉军的人影出现,两个人匍匐而至,开始在尸体上搜索着值钱的东西与果腹的口粮,到得林地边时,其中一人被什么惊动,蹲了下来,心惊肉跳地听着远处风里的声音。
“……祝彪死了!祝彪死了……”林子里有人聚集着在喊这样的话,过得一阵,又有人喊:“宁毅死了!宁毅死了……”
更大的动静、更多的人声在不久之后传过来,两拨人在树林间短兵相接了。那厮杀的声音朝着林子这头越来越近,两名搜尸体的汉军脸色发白,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拔腿就跑!
另一人随即也转身跑,林子里有人影奔跑出来了,那是丢盔弃甲的士兵,十名、二十名……只在手中提了武器,没命地往外奔逃,林子里有人影追赶着杀出来,十余人的身影在林地边停下了脚步,这边的野地间,五六十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还在没命的狂奔。
林地边缘的人影扶着树干,疲惫地喘息,不久之后他们爬起来,朝着北面而去,其中一人手上撑着的旗帜,是黑色的。
小半座的林州城,已经被火焰烧成了黑色,林州城的西面、北面、东面都有大规模的溃兵的痕迹。当那支西面来援的大军从视野远处出现时,由于与本阵失散而在林州城集结、烧杀的数千女真士兵缓缓地反应过来,试图开始集结、拦阻。
明王军在王巨云的指挥下以高速杀入城内,激烈的厮杀在城市巷道中蔓延。此时仍在城中的女真将领阿里白努力地组织着抵抗,随着明王军的全面抵达,他亦在城池东北侧收拢了两千余的女真部队以及城内外数千烧杀的汉军,开始了激烈的对抗。
王巨云骑着马,领着大半的部队沿城池往北而行,他看着周围城墙、战场、远远近近的厮杀过后的景象,眉头紧蹙,到得最后,一向不怒而威的老人还是开了口:“初七……初九……怎么打成这样……”
术列速的攻城是在初七正午,如今甚至还只是初九的早晨,放眼望去的战场上,却处处都有着最为惨烈的对冲痕迹。
他随即在救下的伤员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华夏军在凌晨时分对激烈攻城的女真人展开反扑,近两万人的军力孤注一掷地杀向了战场中央的术列速,术列速方面亦展开了顽强抵抗,战斗进行了一个多时辰之后,祝彪等人率领的华夏军主力与以术列速为首的女真军队一面厮杀一面转向了战场的东北方向,途中一支支军队彼此纠缠绞杀,如今整个战局,已经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了。
当然,也有可能,在林州城看不见的地方,整个战斗,也已经完全结束。
在战场上厮杀到重伤脱力的华夏军伤员,仍旧努力地想要起来加入到作战的行列中,王巨云冷冷地看了片刻,随后还是让人将伤员抬走了。明王军随即朝着东北面追杀过去。华夏、女真、溃败的汉军士兵,仍旧在地漫长的奔行途中杀成一片……
……
林州以北十里,野菇岭,大规模的厮杀还在阴冷的天空下继续。这片荒岭间的积雪已经融化了大半,坡地上大片大片的泥泞,加起来足有四千余的士兵在坡地上冲杀,举着盾牌的士兵在冲撞中与敌人一同翻滚到地上,摸起兵器,用力地挥斩。
有人在嘶哑地咆哮:“术列速死了!术列速死了……”用的是女真人的话,但看起来效果不佳。穿着皮甲毡帽的女真士兵用手指勾起弓弦,满目的赤红中放声呐喊,他的手指在不断的作战中已经鲜血淋淋。
这样的手指还是将弓弦拉满,放手之际,血液与皮肉飞溅在空中,前方有身影匍匐着前冲而来,将钢刀刺进他的肚子,箭矢越过天空,飞向坡地上方那一面残破的黑旗。
黑旗附近,亦是厮杀得最为惨烈的地方,人们在泥泞中厮杀冲撞。祝彪抓着随手抢来的大刀狂挥猛砍,每一次挥刀都要劈翻一个敌人,在他的身上,也已经满是鲜血,箭矢嗖的飞来,扎进他的甲胄里,祝彪一脚踢飞眼前的女真汉子,顺手拔出了沾血的箭矢,身体左侧有女真士兵猛地跃来,扣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的刀光当头斩落。
祝彪身体猛扑,将对方撞倒在泥地里,双方互相挥了几拳,他猛地一声大喝跃起,手中的箭矢朝着对方的脖子扎了进去,又猛地拔出来,前方便有鲜血噗的喷出,久久不歇。
战友已经从旁边过来,祝彪伸手拿起一面大盾,大吼道:“随我杀——”
战场在蔓延,距离这边三里外的林地中,关胜领着上千人一路前行,前方,女真人从不同的方向杀过来,关胜拉着斥候的衣服:“术列速在哪里?在哪边?”
斥候无法回答,他浑身是血,背后中了两箭,脚下在颤抖,但仍旧艰难地站着。关胜放开他:“不管了,先去疗伤……其余人随我杀过去——”
伤疲交加的战士没有太多的回答,有人举盾、有人拿起手弩,上弦。
“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活!哈哈。”关胜自觉说了个笑话,挥了挥手,扬刀向前。
不久,他们从树林中冲突而出。
……
掀开身上的尸体,徐宁爬出了死尸堆,艰难地摸开眼睛上的血液。
左脚传来了剧痛,他用短枪的枪柄支撑着站起来,知道小腿的骨头已经断了。
视野还在晃,尸体在视野中蔓延,然而前方不远处,有一道身影正在朝这头过来,他看见徐宁,微微愣了愣,但还是往前走。
那是一名浑身浴血的女真老兵,他看见徐宁,然后俯身抄起了地上的一把钢刀,然后走向身旁不远的一匹马。
女真人慢慢的,爬上了战马。
徐宁颠簸着往前走了一步,他俯下身子,用短枪拨过了不远处的钩镰枪,握住了枪柄的尾端。
女真人匍匐在战马上,喘息了片刻,然后战马开始奔跑,长刀的刀光随着奔跑起伏,慢慢扬起在空中。
徐宁的目光冷漠,吸了一口气,钩镰枪点在前方的地方,他的身形未动。战马飞驰而来。
女真人一刀劈斩,战马飞跃。钩镰枪的枪尖如同有生命一般的陡然从地上跳起来,徐宁倒向一侧,那钩镰枪划过战马的大腿,直接勾上了战马的马腹。只听一声长嘶,战马、女真人轰然飞滚落地,徐宁的身体也旋转着被带飞了出去。
那战马数百斤的身体在地面上滚了几滚,鲜血染红了整片土地,女真人的半个身体被压在了战马的下方,徐宁拖着钩镰枪,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一步一步的艰难往前,女真人睁开眼睛,看见了那张几乎被血色浸红的面孔,钩镰枪的枪尖往他的脖子搭上来了,女真人挣扎几下,伸手摸索着钢刀,但最终没有摸到,他便伸手抓住那钩镰枪的枪尖。
徐宁将枪尖用力地按了下去,他整个身体都搭在了枪杆上。
不久,他用木棍固定好断腿,爬上了一匹战马,朝着前方的山野间缓缓的追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