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大胜,就如一颗连子落盘,全局皆活,接下来,真是怎么走怎么有!可刘枫却一整天都没怎么说话,就连打扫战场,整编绿营之类的战后事宜,也尽付武破虏代劳,自己当了甩手掌柜,就在这浈江边上来回的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天都快黑了,小夫人连面都没见上,都快等哭了。众将知道殿下心里难过,可不敢任由他这般闷着,再这么下去,还不得憋坏了身子。于是一个个排着队,有事儿没事儿的找他搭话。可不管问什么,怎么问,他只答一个字:嗯……无奈之下,众将想到了武破虏,可后者忙得脚不点地,一把将女儿武若梅推了出来,“去!狠狠骂他一顿!”众将闻言大惊,不想那武若梅哦了一声,转身就走,竟然真的去了。众人遥望江边,果见武若梅叉腰戟指,点鼻喝骂,时而冷笑,时而娇叱,竟是步步前逼。殿下手足无措,踉跄后退,愣是被骂得狗血淋头,不敢接口。最后,武若梅双手掬起一捧浈江水,泼得刘枫满面桃花开,僵挺在那里动弹不得。冰美人扬头转脸,拂袖而去,活像一只骄傲的蓝孔雀。场面如此火爆,看得众将心惊肉跳。武若梅从容而返,众人无不惊叹她的勇猛无畏,却发现她脸上故作的神情渐渐淡去,眨眨眼的功夫,整个人便恢复了无喜无怒的冷淡模样。“成了!”这就是她的回答。“早知道俺也去了!不就是骂人么?俺拿手着呢!”霍彪憨憨地嚷道。武破虏百忙之中瞟了他一眼,“想死就去吧,殿下对男人可不会手软。”霍彪闻言登时缩了脖子。再看九殿下,连脸都没抹,就这么湿淋淋呆立在那里,足有一炷香的时间,纹丝不动。突然,他甩开大手,左右开弓,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接着狠一跺脚,踏上浮桥径直往玉麟舰去了……※※※虽然被武若梅骂醒,可当刘枫真到了杜寒玉的门前,心中不禁再次忐忑起来。究竟该如何面对她们母子呢?手抬起了又放下,往复数次,始终不敢敲门。尽管那破损的房门只是搁在那里,上面满是弓箭钉出的窟窿。正在这时,只听屋内杜寒玉笑道:“你瞧这孩儿,长得多想你,俊得很,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姑娘……”刘枫听了心中真如刀绞一般,又愧又急,莫不是杜寒玉悲思成疾,竟然疯了吗?不料又有人笑着说道:“怕什么,到时候也让这小子跟我一样,娶个顶头上司做老婆,看他敢是不敢!”只一句话,刘枫只觉五雷轰顶,被劈得焦头烂额,霎那间已是八方不辨,摇摇欲倒。那是……那是……杨胜飞的声音!“咣当!”房门飞了出去。屋内,杜寒玉抱着孩子,坐在床边,产后的虚弱让她脸色显得十分苍白。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裹满了血迹斑驳的绷带,就露了一张蜡黄的面孔,分明就是……杨胜飞!夜半门破,小夫妻俩全都吓了一跳,孩子哇哇乱哭,扭头看去,但见刘枫当门而立,浑身颤抖,泪流满面。杜寒玉立刻站了起来,杨胜飞也挣扎着要挪身下地,“殿下!?这么晚了……”话没说完,却被一双有力的手掌捏住了肩头,“胜飞!你……你……没死!?”杜寒玉的脸色顿时尴尬了起来,杨胜飞却一脸纳闷,“我?我不活得好好的么?谁说我死了?”刘枫一愣。是啊!谁说的?武破虏!是武破虏这个混蛋!“直娘贼!老子把你也戳在枪尖儿上!”刘枫虎吼一声,转身就走。刚转出房门,忽听一个娇柔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殿下请留步!”刘枫惊而回头,但见一名怀抱婴儿的盛装少女立在跟前,壁下阴影遮住了她的容颜,看不真切,“你是……”“嘘!”少女竖指于唇,低声笑道:“请您轻一些,莫要吵醒了孩子!”素手收拢,轻轻拍着襁褓,微微摇晃,隐约可见慈和的笑容,十分迷人。刘枫看看她,又看看怀里的婴儿,点了点头。未睹芳容,可他心里已然认定,这是一位绝世美人。因为她怀抱孩子的姿势,生疏至极,偏又饱含柔情,那是胜过女性魅力的另一种美——母性的光芒,刘枫心目中最美丽的光芒。美人走近两步,迈入了一地的皎洁。略低下头,怯怯地小声说道:“骗你的人,不是武参赞,是我。”淡淡月光下,清辉似水,佳人如玉。只看一眼,刘枫目光发直,似乎连呼吸都停住了。这张脸,凤眼娥眉,琼鼻樱口,五官精美到难以形容。漆眸朦胧深邃,长睫一剪,似乎散发出无形的引力。嘴角蕴了一弯浅浅笑意,勾出了几分慧黠,几分顽皮。雾髻云鬟如夜色般黑亮,一支镂空金簪,缀着三缕珠翠,随着她迈步的节奏,微微摇摆,轻轻脆鸣,宛如夏夜的风铃,为怀中的小婴儿荡开了几分睡意。刘枫看得入神了,不说话,不眨眼,一动也不动。周雨婷十分满意刘枫的痴呆表情,今夜将要与他正式相见,她是着意打扮了一番的,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女为悦己者容,能让夫君赏心悦目,那是女人的一种心愿,一种本能,那怕这夫君还带了个“准”字儿。可刘枫接下来的话,却将这梦幻般的邂逅打个粉身碎骨,“周兄!你怎么穿成……啊!不对!你是周小姐!”瞧见美人脸色陡变,竟有杀气溢出,刘枫顿时醒悟过来,连连作揖道歉。呆子!丑鬼!睁眼瞎!周雨婷深吸一口气,十分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嫣然一笑,未及说话,脸上已自浮起两朵红来,当真是俏面含春,娇艳欲滴。“小女子周雨婷,见过九殿下!”七小姐又走近了两步,盈盈施礼。不知不觉间,一股淡淡幽香萦绕左右,一呼一吸间,刘枫已是心神俱醉。果然是女人!痴傻半晌,刘枫才想起了还礼,结结巴巴地道:“我……我是刘枫……”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人家分明认得自己,急忙补救道:“刘某与令兄相识多年,交情匪浅,历来都是兄弟相称的,小姐又何必见外?只管叫我刘兄就行……”他猛地住口,心说这一嘴巴非抽不可了,自己怎么啦?忒地犯傻!周宇霆比自己年长,他的孪生妹妹难道会比自己小?孰料这番语病却是对了女人的通病,年龄啊,女人的原罪。周雨婷抿唇一笑,偏过头去,盈盈眼波却不住瞟他,小声应道:“殿下美意,小妹心领了,可今时不同往日,殿下既已竖起了逐寇大旗,那便是继承了霸王之位,岭南周家顺天应民,诚心投效,今后君臣分际,主从有别,莫说小妹和家兄了,便是家主爷爷见了你,那也是要以礼事上,尊称一声殿下的,这规矩可是乱不得的。”刘枫听了她两声“小妹”顿感软绵绵、轻飘飘的,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就连手脚都不知摆在哪里好了。忽闻一声轻轻的咳嗽,却是杜寒玉走出了屋外,拾起了房门,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刘枫登时惊醒,他奶奶的熊,见了这小妞儿怎的啥事儿都忘了!可是……就算没忘又如何?武破虏骗他,自己号称要把他戳在枪尖儿上!可换了这小妞儿,难道也把她……戳在枪尖儿上?或许换一个枪尖儿……邪念一起,却引出了另一个更震撼的念头,周家那劳什子七小姐,不就是我的……未婚妻?!那这一枪儿……未必戳不得呀!他奶奶的熊!没过门儿就敢蒙骗夫君?翻了天了!这一枪,戳定了!周雨婷一直注视着他,见他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目光万花筒般闪得邪乎,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子寒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解释道:“殿下莫怪,雨婷便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岂敢虚报死讯呢?更不敢捉弄主上了。其实,杨将军被发现时确实是‘死了’,当时也就是这么报的,可后来……”经过她一番软语解释,刘枫顿时连呼侥幸。原来,当杨胜飞的“尸体”被摆到面前时,杜寒玉一时难禁,哭嚎着扑在他胸口又锤又打,没成想这一通胡拍乱打,却将一口淤血浊气给打通了,杨胜飞原来是休克假死,手指微微动了下,刚好被边上的小稳婆陆易巧看个正着,当时就叫了起来,之后的事儿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无非是抢救抢救再抢救,然后他就活了。说起来既轻巧又简单,可实际上呢?若是杜寒玉只是跪在边上抹抹泪,又或者像寻常女子那样哭得斯文些,那杨胜飞可就真的死了。不得不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彪悍之妻焉知非福,杨胜飞命不该绝,福大命大呀!这个时候,杨胜飞自己还是昏迷的。在场的只有杜寒玉、陆易巧,再加周家主仆几个。眼看丈夫死而复生,杜寒玉欢天喜地,当时便想将喜讯报知刘枫,可却被周雨婷拦住了。至于理由么……刘枫摆了摆手,叹口气打断道:“你纵不提,我又岂会不知,哀兵必胜!对么?”周雨婷笑着点头。就这么着,上至刘枫,下至普通一兵,全军上下都被蒙在了鼓里,直到现在也只有刘枫得知真相。刘枫摇头苦笑道:“唉……也难得你这份急智。哀兵,确实胜了,而且是完胜,看在这份上,这次就这么算……不对啊!”他一下惊醒过来,凸眉瞪眼地嚷道:“这仗早上就打完了,现在都半夜三更了,你怎么还不告诉我?害我在河边走来走去,白吹了大半天的西北风,若非我登船踹门儿,你还打算瞒我到几时?”“时候未到啊!”周雨婷掩口而笑,瞧见刘枫又惊疑又幽怨的眼神,她忍着笑道:“这事儿咱们进屋再谈吧!”几人当即回转进杜寒玉的舱室,又重新掩上了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