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若梅改变主意有话要说,周雨婷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窜了回来,激动道:“若梅!好若梅!我就知道,你也是当娘的人,当知为人母的一片苦心!有何良策只管说来,只要能保住世子,你就是我周雨婷的大恩人!”武若梅被周雨婷把住肩头一阵狠摇,晃得晕头转向,好容易挣脱出来,开口就是一声叹息:“唉,这些话儿,我原本是绝不该多嘴的,立储之事既凶且险,这上头揣摩上意猜度圣心,乃是我等臣子的大忌!实在是……”铃儿噗通跪下了,“若梅姐姐,铃儿求你了!——救救世子吧!”“罢了罢了,你们且听我说。”武若梅自嘲地摇了摇头,接着脸色便严肃起来,在周雨婷和铃儿的注视下,只一句话就叫两人差点哭出来:“娘娘,有些事儿,你要看开点儿。——十年之内,大王是绝不会复立世子的!”“什么!?”周雨婷仿佛被无形的大铁锤狠砸一下,蓦地退了两步,一下瘫坐在椅子上,“怎么会?难道……没指望了?”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想到历朝历代那些被废储君,他们又有哪个能有好下场?不由掩面悲呼:“我可怜的孩儿啊!”铃儿突然反应过来,惊呼一声:“十年!?你说十年?——那么十年后呢?世子还有复立的希望!?”“啊!?”经这一句话提醒,周雨婷也醒悟过来,睁大噙满泪的眼睛,正好迎上武若梅两道别有深意地目光:“不错!——娘娘,铃儿,若梅奉劝你们,复立复立,‘复’字不要想了,你们只有在‘立’字上头做文章!”“什么意思?”“我问你们,逐寇夺权之乱,祸根在哪里?”“啊?”聪明如周雨婷也有些跟不上武若梅的思维跳跃,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是名分!道统!——没有能力的人,却因为出身的优势占据了名分和道统!——啊!我明白了!殿下他……他压根儿就不打算立储了!?”“答对了!”武若梅露出一抹笑意,“睿王子也好,轩王子也罢,眼下还小,根本看不出好坏。于是,殿下虚悬世子之位,专等王子们长大——当然,也包括将来新添的王子。到时候再考察各人的能力,选贤立储,择优为君!所以……”“睿儿还有机会!”周雨婷又一次抓住武若梅的肩头,激动地摇起来:“只要他足够优秀,就依然有复立的可能!?——对不对!?对不对?!”武若梅痛苦地大叫:“别,别,别摇了,我好晕。”相比周雨婷欣喜若狂几近失控,铃儿还能保持冷静,悄悄掰开王妃的魔爪,救出武若梅后问道:“若梅姐姐,这是你的猜测,对吧?你……你有几成把握?”“十成!”武若梅虽然眼睛里还在转着蚊香圈儿,可说出话来却依然信心十足,“就凭大王重新启用周家!——娘娘,大王夺取了周家在朝堂上的权势,却又将更高层的监国权交在你手中,如今更把新领土的地方政权下放给周家,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瞧见周雨婷还在那里一个人疯笑,武若梅摇了摇头,转向铃儿:“一为巩固地方政权,二为分化世家势力,第三么,就是让周家在顶层安全的条件下,逐步远离朝堂的权力漩涡,尽可能淡化周家参与夺权之乱的影响,改走一条由下至上的稳妥道路。”疯疯癫癫的周雨婷,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于是,她听见了武若梅的这句话:“换句话说,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有责怪周家!虽然没说出来,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保护着周家,为将来可能复立的睿王子奠定基础!所以我很肯定,殿下没有放弃睿王子,殿下他……还是深爱着娘娘的!”周雨婷像着了魔似的,整个人定在那里动也不动,长睫微颤,两行眼泪扑朔朔地流了下来。——此时此刻,她太需要重新确认这个事实了!“若梅!”周雨婷提袖拭泪,放下时已恢复常态,“等过个几年,睿儿长大些,我向大王请旨,请你做他的太傅,好吗?”武若梅摇头,“不行。”铃儿急道:“若梅姐姐!”“不,你们听我说。娘娘的好意,若梅心领了。之所以拒绝,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武若梅温柔地笑起来:“我家老爷有言在先,武家只忠于大王!众王子夺嫡,武家只能恪守中立,绝不偏袒任何一方。我若不听话……”“那会怎样?”二女一起问道。武若梅苦笑道:“那可就糟了!我帮助了谁,老爷就会倒过来帮助他的对手!——实话告诉你们,和老爷比,我可差得远了。”说话过程中,武若梅替孩子换了尿布,始终没有抬头,所以周雨婷和铃儿没法看清她的表情,也弄不清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啊?这个……为什么?”“为了保全武家!”武若梅似乎很为难地皱了眉头,“就像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和他分属两个阵营,这样无论谁赢谁输,赢的人就能凭借胜利者的身份去保全输掉的那个人,不管结果如何,武家总是安全的。这个……你们明白了么?”“嘎……好奇怪的想法。”铃儿对如此超脱常人的变态家庭逻辑,表示完全无法理解。可她到底还是听懂了:如果武若梅直接参与,那就会招来一股比助力更加强大的阻力,得不偿失啊!周雨婷也是绝顶聪明的人,事关己身才迷了双眼,此刻被武若梅一语点明,心中已是一片透亮恍然大悟:若梅这是在暗示自己啊,与其明面儿上亮明旗号扶保世子,不如隐于幕后暗中施为!她……她是站在我这边的!言念及此,周雨婷心花怒放,脸上一下子便绽出了喜色。“所以……”武若梅狡黠一笑,弯弯的眉毛挑出一道诱人弧度,活像一只成了精的狐狸:“今天我说过的话,你们只能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能泄露出去,否则的话……”周雨婷和铃儿齐齐咽了口唾液,点头如小鸡啄米,“明白!绝不泄露!绝不!”“那好,我只一句话,你要牢牢记住!”武若梅冷澈地蓝眸凝望过来,目光说不出的凝重,“无论是眼下的‘母’,还是将来的‘子’,可争,不可斗!”“可争……不可斗……”周雨婷心里掂量着这句话,猛然间想起当年自己出嫁前,爷爷周昊乾也曾告诫自己“争是不争,不争是争”!转念间已品出几分味道:智者所言,果然所见略同!当下再无疑虑,肃然起身,一弯腰便郑重拜下去,“若梅,他日睿儿若有这个福气,全拜你所赐!作为母亲,请受我一拜!”直到这一刻,周雨婷才对武若梅真正服气了。——自己是名门望族的世家小姐,自幼阅书千卷,行路万里,眼界何等开阔?而武若梅呢?一个深山矿洞里钻出来的混血孤儿,那是从生死边缘的挣扎中磨练出的残酷智慧!相比之下,自己就像温室的花朵儿,同样好看,却经不起风吹雨打,唉,这叫人说什么好呢?——看来,天分这东西,其实真没那么重要,成长的环境才是真正滋生果实的土壤!看着心满意足的王妃和大总管欢天喜地而去,武若梅叹口气,自失地笑起来,带着几分无奈,几分苦涩,手指逗弄着儿子,目光一闪瞥过屋顶,几块瓦片的缝隙没有透光!换了常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可武若梅是谁?楚国资格最老的特务头子!她一眼就知道这是什么——那,是一道人影!是随风堂的人!绮兰盯上我了么?武若梅心中了然,却只作不见,心中暗暗叹息:唉,这事儿是瞒不住的,我终究是……陷进去了。夫君他……不会真的休了我吧?——不会的,儿子都有了,不怕不怕……当女人们在为自己儿子的将来精打细算,刘枫却在为战争中的纷繁国政伤透脑筋。对眼下的局面而言,当务之急已不是推动战争——战争的主动权在自己手里,想打就打,想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也不是继续征城伐地扩充地盘,而是将已经吞下肚的城池、人口和资源抓紧消化掉!于是,大好的年关佳节,楚王殿下忙着的不再是军务,而是操心如何迅速在新国土上建立稳固的地方政权。可怜新打下的充豫冀并诸州,面积不大,可人口密集,行政划分细的惊人,地方管理远比南方诸州难伺候得多。一天之内,他一口气任命了十四个郡守、六十五个县令、三十个佐领级高级军官,光是签任命书和委任状,就把他累得手腕抽筋,卧龙学府政略院待分配的毕业生被一瞬间清空。另一方面,朝廷中枢的管理压力也变得空前巨大!——从前的楚国有五州三十二个郡,如今再加十四个郡,等于襄阳朝廷要直辖多达三十六个基层单位,更不用提,等大决战结束之后,这个数字只怕还要再翻一个倍!从管理效能上看,这种粗放型管理模式惨不忍睹。显然,领土的扩大,使原本的郡县二级制变得不再适用,变更行政体制已是事在必行!必行,但不是立刻就行。——如今战争还没有结束,一切都要为胜利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