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一杰猛地坐了起来,心跳很快,气也有些喘不过来。
已经很长时间了,他睡觉都不踏实,每周都要有几天靠吃安眠药才能入睡,睡着了就是各种各样的梦。
梦里全是付坤。
今天却有些不同,这个梦让他心慌意乱,坐在榻榻米上好半天都缓不过劲来。
他往身边空着的地方摸了一把,把额头顶在膝盖上闭上眼睛。
付坤,你还好么?
半夜惊醒之后,要想再入睡,对于现在的付一杰来说,不太可能。
他的心跳慢慢平复之后,是一望无际的清醒。
坐了很长时间,他站起来,坐到了屋里的椅子上,在黑暗中轻轻转了几圈。
屋里有两张椅子,他坐的这张是付坤的,付坤对这些东西的要求很高,坐着画画的时候,椅子必须完全符合他要求的高度和角度。
付一杰靠着椅背,手放在扶手上,指尖一下下轻轻敲着。
这个姿势,是付坤的。
每次付坤画到一半休息的时候,都会这么靠着。
椅子没有温度,付一杰却有种掌心会传来温暖的错觉。
眼窝很涩,鼻子也有点酸。
但没有泪水。
自从付坤消失以后,付一杰没再哭过,一次也没有。
像他这样能对哭泣收放自如的人居然哭不出来了,这真是件神奇的事。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麻木,无法形容的闷,挣扎,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排解。
黑暗中亮着的小闹钟显示现在是半夜三点十四分。
付一杰起来拉开柜子,拿了件付坤的旧T恤出来套在了自己身上。
这件T恤是付坤最喜欢的,已经穿得很旧了但一直没有扔。
付坤就是这样,喜欢的衣服盯着穿,旧了也留着,不喜欢的衣服一次都不会穿,所以老妈从来不给付坤买衣服,省得浪费。
这件T恤穿在身上很舒服,付一杰趴回枕头上,拉过付坤的枕头紧紧搂着,抱了一会儿又在枕头角上咬了一口。
天亮的时候付一杰也没能重新入睡,他听到老妈起来做早饭的声音,跟着也起床了。
今天他休息,跟吕衍秋约好了去看看她帮着联系到的房子,尽管他心裏还是堵得难受,但这些事都必须按步就班地去做。
老妈在厨房里忙着,付一杰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她回过头:“今天不是休息的吗?”
“不睡了,一会儿出去看看房子,合适就得赶紧拿下,”付一杰走进厨房,“要不慢了就没了。”
“忙得过来吗?实习还有半年,这边又开始弄……”老妈给他倒了碗豆浆放在了桌上。
实习还有半年,付一杰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走廊上挂着的日历,快过年了。
付坤过年会回家吗?
“妈。”付一杰跟在老妈身后。
“嗯?”老妈看了他一眼。
在话问出口的一瞬间付一杰失去了勇气,他低头往浴室走:“我想吃包子。”
“蒸上了,今天就是吃包子。”老妈说。
“哦。”付一杰关上浴室门,拧开洗手池上的冷水开关,把脑袋埋进冰冷的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付一杰打车到了吕衍秋说的地点时,吕衍秋的车已经停在门外了。
“一二楼都是,”吕衍秋没跟他多说别的,带着他进了门,“原来是个DIY面包店,楼下卖东西楼上做面包,面积和格局都合适。”
“嗯。”付一杰点点头,往四处看着。
“租金降不了太多,拐了几个弯,是我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总之这个价我觉得也还行,就看你的意思了。”
“那就这个价。”付一杰没多说别的,吕衍秋有经验,她觉得行就应该差不多了。
“这些你先看看,都是申请要准备的材料和表格什么的,”吕衍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给他,“有范本,你到时看着准备就行,具体情况我再找人帮你了解一下。”
“谢谢。”付一杰接过文件夹,吕衍秋在这件事上是全力以赴,他这句谢谢真心实意。
“别说谢谢,这么一说我感觉你一下又远了,”吕衍秋笑笑,“最近瘦了不少,不管有什么事,身体还是要注意,人垮了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嗯。”
中午家里没人,付一杰不想回家,一个人獃着他会觉得孤单,他宁可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吹冷风,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他不知道付坤去了哪里,有多远,要多久。
尽管觉得没希望,他偶尔还是会幻想着有一天他会在街上川流的人群里看到那个他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一晃而过,他也满足了。
手机响了,他心裏轻轻收了收。
每次手机响他都会这样,明明知道不可能,但那种怎么也压不下去的期待却每次都会扬起来。
每次都期待着,每次都失望。
“情况怎么样?”蒋松在那边问。
“什么情况?”付一杰看着从自己眼前一辆辆开过的车,看到面包车的时候心裏都猛地一阵狂跳。
“废话,诊所啊,我还会专门打电话问你跟付坤的事么?”蒋松啧了一声。
“房子敲定了,”付一杰笑笑,“那边你联系得怎么样?”
付一杰资质不够,得找到有五年经验的医生才能申请开业,蒋松这段时间一直在联系早几年毕业的学长。
“差不多,天天拉着郭宇喝酒呢,放心吧,我肯定帮你谈妥,”蒋松说,“哎郭宇挺不错的。”
付一杰忍不住乐了:“你又换目标了?”
“扯淡,一直也没目标啊。”
“不是刘医生么?”
“刘医生就是过过眼瘾,人孩子都三岁了我还能怎么着啊,”蒋松嘿嘿笑了两声,“郭宇还没女朋友呢,我看着非常怀疑。”
“那你快问问。”付一杰拉拉衣领。
“不敢,这人胆儿小,我怕万一不是再把你的事给吓黄了,我这是为了你。”
“谢谢牺牲啊。”付一杰站了起来,风吹得他有点儿想咳嗽。
“一杰,”蒋松犹豫了一下,“我说句话,就是随便问问。”
“问。”
“你真不想找找付坤?就这么獃着了?”
付一杰全身都绷了一下,一口冷风灌进了肺里,他对着地咳了半天,又喘了一会儿才说:“找他干嘛?我真的……我除了想他,已经没什么别的想法了,也不敢有。”
“明白了,好像也只能这样,”蒋松叹了口气,“那你等我过去安慰你吧。”
快过年之前很忙,公司酒店什么的年前订单很多,最近又找关系接到了两个街道绿化的单子,付坤早上六点不到就得起来,跟小胡一块处理订单。
上回摔的那一跤第二天把小胡吓得够呛,付坤一早起来用园子里的压力井打了水冲伤口的时候呲牙咧嘴的表情大概是有点儿狰狞,小胡抓着手机冲过来就喊是不是碰上劫道的了,还激动地要报警。
那伤付坤没上药,这儿除了感冒药是人吃的,别的药都是花草用的。
好在天凉了伤不容易感染,不过好得挺慢,付坤每天早上起床都觉得扯着疼,有些伤就是这样,看着没多大也不深,但要想好,你就得慢慢等着,就算结痂了,一不小心动作大点儿还是会揪着疼。
早上第一车货都装好了之后,小胡开着车去送货。
“该换个大点儿的车了,”小胡拍拍长安之星的车门,“这车再这么造几个月也差不多该退休了。”
“你这废话挖个坑都不够埋的,没钱,”付坤关上车门,“赶紧的。”
小胡跳上车,发动了又探出头来说:“对了,上回你让我买的那个喷漆我买回来了,扔空花盆第一排那个绿盆儿里,忘跟你说了。”
“你还记得我姓什么么?”付坤扭头往园子里那一堆空花盆走过去。
“付。”
“谢谢,赶紧滚蛋。”
付坤现在除了送货,一般不进市里,要什么东西都让小胡帮他带,这灌喷漆小胡过了俩月才算是帮他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