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城是秦晋边境的一座小城,太子绱的军队就驻扎在瑕城附近。杀人烧村,难道吴王夫差没有退兵?秦、晋、吴三国已经开战了?!
伯鲁让士兵把孩子们带到了不远处的一片空地上,又派人端了一釜煮好的稷食给他们。看着狼吞虎咽的孩子们,我轻声问身边的张孟谈:“吴王攻晋了?”
“没有,吴王已经应了晋、鲁两国会盟的邀约。周天子也已经许他们两个月后在黄池会盟。”
“那秦军……”
“秦军想来也应该退了,烧村抢粮怕是秦太子临走前的泄愤之举。”张孟谈冷着脸道。
是啊,这倒很像是太子绱会做的事。他这次暗中联络巴蜀两国联军执意出兵晋国,本想着一战扬名巩固自己的太子之位,没想到仗没有打成,反倒让公子利与百里氏结了姻亲,趁虚夺了他北面的兵权。他自己无能自大,却平白让这群孩子成了他怒火的牺牲品。
“孟谈兄,敢不敢和我做场比试?”我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比什么?”
“抓鱼。”我不等他回答,又冲篝火旁的黑子喊道,“黑子,走啊!我们抓鱼去!”
伯鲁喝着我煮的鱼汤,转头对身边的明夷笑道:“她呀,还是吵一些看着舒服。”
明夷看了我一眼,淡淡回了一句:“她不是在吵,她是在逃。”
我假装没有听见明夷的话,转头问身旁的士兵借了一把轻弓试了试手,又对张孟谈和黑子道:“我们比比谁抓的鱼多,输了的那个人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
“哈哈哈,和我们比抓鱼?丫头,你也太狂了,小爷今天要是输了,趴下来给你当狗骑!”黑子抽出剑来大声叫嚣。
“你呢?比吗?”我冲张孟谈抬了抬下巴。
“你输定了。”张孟谈低头轻笑一声,拔出了剑。
伯鲁扯了一把明夷,起身笑道:“我们也去看看,给红云儿做个见证!”
一伙人走到河岸边,我用绢带把头发高高束起,又用绳子把下裳挽至膝上两寸:“五条鱼,先得者为胜。”
“好!”身旁二人齐声应道。
此时,夜空如洗,没有半丝云雾,蓝晶晶的,又高又远。一轮圆月升至中天,驱散了水边的暗影,连岸边水草的茎秆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拿着弓箭,背着箭服慢慢步入水中。暮春的河水凉意中透着一丝温暖,让人心生舒爽。站定后,我把刚刚在岸边抓来的一把草籽均匀地抛撒在水面上,然后聚精会神地等待。
不一会儿,水中便有几条黑影朝我慢悠悠地游来。我从箭服里取了三支箭横咬在嘴裏,搭箭上弦,静静地等着,等猎物游得近些,再近些……
到了!
电光石火的一瞬,我以最快的速度,松弦,搭箭,旋身,眨眼的工夫已经射出去了三支箭。三条肥鱼在浅水里挣扎着游了几圈后,带着箭矢从水里浮了上来。
接下来,又是安静地等待。河水翻着小浪轻轻地拍在我腿上,我收了气息,幻想自己是一根随波招摇的水草等待鱼儿从我身边经过。
此时,身后水流又是一动,我旋即回身拉了一个满月弓。可箭矢所指之处没有鱼儿,只有张孟谈一张微微出神的脸。
“你已经抓到五条了?”我无比挫败地收了弓箭,把箭矢放回身后的箭服。
张孟谈站在月光下的河水里,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的眼睛轻轻颔首。
“喂,黑子哥哥,你抓了几条了?”
黑子这会儿还蹲在水里用剑一通乱叉,听见我喊他便直起身子道:“两条!你呢?”
“你输了!”我从脚底抓起一块卵石朝他扔了过去,笑得很是得意。
张孟谈帮我捡了鱼,又拉了我的手,紧紧一握:“你再这样笑下去,小心世子绑了你做侍妾。”
侍妾?我看了一眼岸边满脸笑意的伯鲁立马收起了笑容。
三人各自提着鱼上了岸,伯鲁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我一番,回头对明夷笑道:“月下有女,衣红眸碧,立于春|水,非知而见之者以为神。”
他这一夸,我立马想到了张孟谈方才的提醒,于是连忙摇头摆手道:“世子就别取笑阿拾了,明夷立在水边才是湘江神君,汉水游女。”我说完忽然又觉得自己把明夷比作神女有损他的男儿气概,但话已出口就收不回来了。
所幸他们二人都没在意,打趣了我们几句就转身走了。
张孟谈把手上的鱼交给了伯鲁身后的两个士兵,吩咐道:“让人把鱼炖了汤给孩子们送去。”
我微微一怔,心道,这人倒是懂我的心思,知道我这番比试只是为了给孩子们弄一锅鱼汤。
“丫头,你说吧,你想让我做什么?”黑子凑过来蔫蔫地问了一句。
我指了指地上,笑道:“你不是说好了,输了就趴下来给我做狗骑,难道你要食言?”
“换一个,换一个,这儿人多,你好歹给哥哥留张脸。”黑子缠着我开始百般耍赖。
“那好,我只要你说句话就行了。”
“好,让我说什么都行!”黑子一拍胸脯,豪气冲天。
“不是对我说,是对小秋说。再过几天就要到风陵渡了,等你回天枢后,只需告诉小秋你喜欢她就成了!”
“你……谁说我……你……”黑子被我戳中了软肋,羞得像个女孩。
“你长得也算不上俊,功夫也不佳,我劝你还是早点儿说吧,省得小秋看上你们院里其他的儿郎,到时候你可别后悔!”我打趣道。
“死丫头……”黑子举了拳头来打我,我扯了张孟谈的手臂躲到他身后,对黑子笑道,“被我说中了就恼,你也不害臊!”
黑子叫骂了两声,高声道:“不就是说喜欢她嘛,说就说!你待会儿回了营地,可不许和人说我输给了你!”
“知道了!”我探出头来应了一声,黑子羞恼之下转身就跑了。
“现在该轮到我了吧?”张孟谈把我从身后揽到身前,低头问道。
我大方地点了点头:“你赢了我,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张孟谈低头看着我,眸光微敛,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个人,周身气场却忽然变得与平日截然不同。我正纳闷,他修长的手指已从我颈间滑过,轻轻一撩,缠了一束青丝在手:“等你及笄的时候,我来帮你绾发。”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迷离。
我看着纠缠在他指间的长发,心裏一时百转千回。从小到大,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自己及笄绾发的场景。戴木笄,还是玉笄?穿青衣,还是朱衣?在我的幻想中,变换的永远是物件,不变的是身后替我绾发的那个人。
“你不愿意?”张孟谈见我神色黯然,眉梢红云微凝。
“不,女子有婚约才可十五及笄。我此生不会与人再许婚约,你若想要为我绾发,怕是要再等六年,等到我年过二十,不得不绾发的时候。可世事难料,六年之后,你我也许已经隔了天涯。”
“天下事确实难料,你若愿意只管应下。至于等多久,那是我的事。”溶溶月色之下,他目光如炬。
我心神恍惚,丝毫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深意,便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