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的时候,院门虚掩着,推门进去,见赵无恤送我的那两丛木槿花上斜斜地支了一个小架子,架上铺了一块苇席,冰粒子落在席子上,骨碌碌就滚到了地上,半点儿伤不到我的木槿。我心裏不由得暗赞,果然是赵府训练出来的婢子,即便主人不在,也照样打理得妥妥当当。
“阿莠,我回来了。”我脱下沾泥的靴子,着袜进了屋子,叫了两声,小婢子却没有应声。四下看了一眼,没见着人,却闻到了满屋子的酒味。
天冷了,这小丫头不会趁我不在偷酒喝了吧?
“阿莠?”我快走了几步,打开了寝室后面的一扇小门。
贮酒的小间里,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陶瓮,陶瓮中间赫然躺着一个歪头歪脑、满身酒气的红发男子。
这人怎么会在这裏?!
我大惊之余夺门而出,好不容易在院子里找到了一条麻绳,当下就把男子的手脚严严实实地捆了起来。
“你醒醒!”我在水缸里舀了一瓢冰水,一股脑儿全泼在了男子的脸上。
“啊——”在冰水的刺|激下,男子陡然醒了过来。
“说,你是谁?”我拔出匕首紧贴着他的脖子。
男子醒转过来后目光依旧迷蒙,他看了我一眼,吃吃笑道:“好你个没心肠的女人,为什么我救了你,你倒抛下我跑了……现在,又来烦我作甚?滚!”他伸手想要推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已被我捆住,酒顿时就醒了。
“快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掳走智家的子媳?”我冷下脸把匕首往下压了压。
男子醒了酒看清是我,反倒放松了身子,大大咧咧地躺在地上:“我柳下跖前前后后睡过的女人少说也有一百个,兴起而已,哪来什么原因?再说,智家偷出来的那个,太无趣,长什么样子我都已经忘了!”
“无耻!”我在他那张笑脸上狠狠地甩了一个巴掌。
“你找死!”男子吃了我一巴掌,顿时恼羞成怒,他瞪着眼睛龇着牙恶狠狠道,“你是什么东西?还从来没人敢在我脸上甩耳光子,你真是活腻了!”
我不理会他的叫骂,径自从寝室里拿来了两个小盒子。
“我们可以试试到底是谁活腻了!”我打开红色的小盒,取出一小管用松脂封在骨节里的药粉,在男子面前晃了晃,“这裏面装了七种毒药粉,如果你不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把毒药全都倒进你嘴裏!”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我一咬牙,用手捏着他的嘴大喝一声,“说!你是谁?为什么要劫智家的子媳?是谁指使了你?”
“柳下跖,老子不是说过了吗?”
“柳下跖……你是盗跖?!”我手一抖,装了药粉的骨节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
他就是那个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恶鬼盗跖?那个挖小孩儿心肝下酒的盗跖!
我童年的噩梦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现在知道怕了?快把我放开,我饶你不死!”盗跖冷哼一声,厉声喝道。
我打量了他一眼,勉强定下心神,算了,管他是谁,既然做了就做个彻底!我揭开骨节上的封脂,把一整管黑色的药粉全都倒进了盗跖的嘴裏。
“待会儿你的舌根就会开始发麻,你的嗓子会变得很烫很哑,慢慢地你身上的五种知觉都会消失,你如果不想死,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兴许,我会把解药送给你。”我伸手拍了拍身边的另一个黑色小盒。
“我是睡了你娘还是你姐?下这样的阴招!”盗跖扭着身子强坐起来,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发哑,“我五天前在城里喝酒,旁桌有人说智府里藏了两件宝贝,一是地窖里的十年椒浆,还有就是西院子里藏的绝世美人。我那天正好觉得无趣,就偷了酒,扛了女人。这天下能指使我柳下跖做事的人还没有出生!你,快把解药给我!”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他说的话是对的,天下有谁能指使恶鬼盗跖做事?我放下匕首默默地解开了他手脚上的束缚:“我相信你说的。”
盗跖的手脚一松,立马抓过那只黑色盒子,将我按倒在地:“小子,你找死!”
“你打开盒子看看,裏面是空的。你杀了我,不出一个时辰你也死了。我一个小人物有天下闻名的盗跖陪我一起死,倒也不算亏。”
盗跖打开黑盒子一看,一脸不甘地松开了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想不到我柳下跖居然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小儿手里。”
我揉了揉脖子站起身来,从角落里捧出一个灰褐色的坛子:“这酒才是解药,但每日只能饮一耳杯,饮满一年才可真正解毒。而且这一年内,你不可以再喝别的酒。”
“你在糊弄我?这顶多隻够半年。”盗跖的嗓子已经哑得像个耄耋老人。
“我只酿了这一坛,半年后你再来取。”
“你就不怕我半年后取了酒再杀了你?”
“你不会,到时候你也许还会谢谢我。”
“笑话!”盗跖打开酒坛小饮了一口。
“信不信由你。”我轻哼一声迈步走到了屋外。盗跖抱着酒坛子也跟了出来,同我并肩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落雨。
“柳下跖,那晚被你劫出来的女子死了。”
“是吗……”他语气冷淡,“是人总要死的。”
“她是因为你死的。你被人利用辱没了她的名节,她的郎君被人利用逼死了自己的正妻。”
“你要为她报仇?”盗跖转头看向我,红色的乱发和他的语气一样放肆嚣张。
“不,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是这屋子的主人?”盗跖问。
“那是你弄的?”我指了指搭在木槿花上的架子,“你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居然还会怜惜花草?”
“我高兴。”盗跖冷哼了一声,抱着酒坛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雨里,“半年后我再来!”
“我的婢子……”
“拿钱打发了。”他行至院门口,大步迈了出去。
“你真的会吃小儿心肝?”我忽然想起来,又问了一句。
他没有回答,高大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漫天的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