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君子匪盗(1 / 2)

<small>‘大叔你赶紧放开她,她会哭的,这丫头哭起来吵得很!’无邪看了四儿一眼揶揄道。</small>

<small>‘叫大哥,不要叫大叔!’盗跖把四儿往旁边一推,气急败坏地朝无邪大喊了一声。我趁机把吓傻了的四儿护在身后。</small>

平时我和四儿起床时无邪早就已经出门练剑,这一日,鸡鸣刚过,院子里就点上了灯。四儿把准备好的干粮打成了小包,无邪把两个用牛皮缝制的水袋挂在了脖子上。我穿了一套素色的深衣,又从酒室里抱了一坛解毒的药酒。

三人收拾妥当后,踏着晨露,迎着天际上的一颗残星,朝西郊走去。

盗跖藏身的地方是在新绛城西的一处山谷,那里离晋侯秋日狩猎的园囿不过二十里,但因为谷幽林密,又多野兽出没,所以平日极少有人踏足。涉小溪,穿密林,我们跟在无邪身后弯弯绕绕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最终进入了那个被无邪叫作“迷谷”的地方。

迷谷的一侧是陡立的崖壁,一条细长银白的瀑布从崖顶飞泻而下,其声隆隆,其势汹汹。但见崖高千尺,水至半途又被山风吹散,缥缈如烟,落在我们身上只有碎珠点点。飞瀑之下是一汪碧潭,潭边绿草如茵,荆萝丛丛。荆萝细长的枝条上开满了明黄色的小花,迎风招展,春意浓浓。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四儿哼着小调俯身折了一朵小花别在耳际,两只躲在花丛中偷闲的大尾巴鼠被她惊起,飞快地从她脚边溜走,好奇地站在远处,歪着脑袋打量着我们。

“你每日就在这裏练剑?”我问无邪。

“嗯。”无邪点了点头,拔出我新送他的一柄青铜长剑在身前挥舞起来。

“狼崽,那个盗跖什么时候能来?”四儿放下包袱,找了一块光秃的大石坐下。

“等太阳从那石缝里露出来的时候,他就来了。”

“什么石缝?”我顺着无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崖壁之上有一处奇异、狭长的裂缝隐在瀑布之后。它夹在两块巨石之间,如一道伤口嵌在光洁的石壁上。我退后几步仰头凝视,须臾,一道红色的霞光忽然从裂缝中迸射出来,它以不可思议的力量将空中飞散的水珠染成点点血色。山风呜咽,血雾漫天,白衣红发的盗跖,扛着一柄长剑朝我们徐徐走来。他的嘴角噙着笑,那笑容如毒花,似鬼魅。

“狼崽子终于开窍啦?知道大哥我住在这裏少个温床暖被的女人。”盗跖纵身一跃,只见一道白影在血色中掠过,旋即四儿已经被他搂在怀中。

“你放开她!”我往前奔了两步,盗跖勾唇一笑,抱着四儿往后飞身退了十几步。

“啧啧,看着生嫩了些,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教……”盗跖邪笑着在四儿面颊上亲了一口。

“大叔你赶紧放开她,她会哭的,这丫头哭起来吵得很!”无邪看了四儿一眼揶揄道。

“叫大哥,不要叫大叔!”盗跖把四儿往旁边一推,气急败坏地朝无邪大喊了一声。我趁机把吓傻了的四儿护在身后。

“你没事吧?”我问四儿。

“小丫头,香一口不会少块肉的。”盗跖瞥了一眼四儿,把剑支在了地上。

“没事。”四儿摇了摇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让你别来吧,还非要来。”无邪拍了拍四儿的背,嘟囔道,“大叔是喜欢你才亲你的,你怕什么啊?”

我闻言心火一烧,抽出靴中的匕首,猛地朝盗跖掷了过去:“盗跖!你都教了他什么?!”

“教了什么?教了些男人该知道的事呗!”盗跖笑着用两指夹住了匕首的刀锋,“小丫头,你伤不了我的。”他手腕一动,天水匕随即朝我飞射过来。

“哐——”无邪长剑一挥,匕首已落在几丈开外的草地上。

“看到了吧,我都教了他什么。”盗跖大笑一声,转身朝山谷另一侧的树林走去,“今天你既然来了就到我那儿坐坐吧,我正想找你做笔买卖。”

“什么买卖?”我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人命关天的大买卖。”他举了举手中的剑大踏步朝远处的树林走去。

盗跖在山谷中的居所是一间废弃的草屋,草屋的木门大开,屋内空空如也,仅靠里墙的泥地上有一方青色的菖蒲席,席上叠了一堆干草充作床铺。鉴于盗跖的名声,有床的地方我都不太想进。

“站门口干什么?进去啊!”盗跖在我身后推一把,直接将我顶进了屋。“吃梅子吗?”他走到床铺旁大咧咧往下一坐,回身在杂草堆里掏出一小篮长着细白绒毛的新鲜梅子递给我。

我微笑着摇头,趁机挪了两步给自己找了个好逃跑的位置。

盗跖看了我一眼,笑着往自己嘴裏塞了一颗青色的梅子,咔啦一咬,汁水飞溅,酸得他龇牙咧嘴,一阵咒爹骂娘。

“你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买卖要谈?赶紧说吧!”我催促道。

盗跖酸眯了眼睛,一抖肩膀从嘴巴里蹦出一颗梅核,然后转身在床铺上又是一阵乱掏。

这人在找什么?我往前迈了两步,想瞧个仔细。床铺那头却突然飞出一件黄澄澄的东西,我来不及细想已经伸手接住。这是什么?木偶?握在我手心的是一截弯曲的姜黄色杨木,木枝被人去皮打磨,削成了人形。眉眼所雕是个女人,一个短发齐耳、眉头紧锁的女人。杨木曲折的枝节是她高高弓起的背脊,那瘦得只剩一副骨架的身体夸张地扭曲着,仿佛在保护着什么,隐藏着什么。

“你认识她吗?”盗跖抱着他的一篮青梅盘腿坐在床铺上,他的眼睛盯着我,神情是少有的认真。

我握紧手中的木偶,胸中一时心潮狂涌。我认识她,我自然认识她,她是我午夜梦回哭着想要再见一面的人。

“你为什么会认识我娘?”我抬头死死地盯着盗跖。

盗跖亦毫不掩饰地看着我,他起初脸上并无表情,但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我这儿想哭,他那儿却笑得放肆。

“我笑天,笑你,笑我,也笑她。”盗跖望着我手上的木偶,又往嘴裏塞了一颗梅子。这一次,他没有龇牙,没有眯眼,只安安静静地吃着他未成熟的酸梅。

我看着手中栩栩如生的木偶,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极荒唐的想法。“子归,子归,云胡不归?”这恶名昭彰、浪荡不堪的男人不会就是我阿爹吧……这怎么可能?我阿娘至死不忘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是他?!

“你看什么看?老子不是你那个没用的爹!”盗跖猛地站起身,按着我的脑门就是重重地一推。我正纠结这人是不是我爹,哪里料到他会推我,身子一仰眼看就要摔倒。盗跖快手一伸,没拉我,反而一把夺走了我手中的木偶,任我哐当一声摔在地上。

“好了,谈买卖吧。”他把阿娘的木偶塞进怀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咒骂了一句,伸手在脑袋后面摸了一把,竟是一手青青黄黄、湿湿绵绵的烂泥。天啊,我刚才真是着了魔,居然还怀疑他就是我爹!

我恶狠狠地瞪了盗跖一眼。盗跖双眉一挑,似是明白了什么,然后姿态极潇洒地在我身旁躺了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躺着谈买卖,更舒服?”他转头笑着对我说。

我看着他贴在泥地上的半边脸,一时好气又好笑。罢了罢了,这人本就是个异类,我同他置气才是真的傻。

“你想和我做什么买卖?”我问。

“我想问你买一条命。”他笑盈盈地看着我。

“谁的命?”

“我的。”

“什么意思?!”我立马坐了起来。

“我接下来要做一件大事,也许会累及性命。可我这人又惜命得很,还不想这么早死。所以,就想在你这裏先买一条命备着。”盗跖双手往脑后一枕,躺在地上笑嘻嘻道。

“同我买命?你有那么好的本事都没法活命,我又有什么办法能救你?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认识我阿娘的?你也认识我阿爹吗?”

“小东西,你急什么?等我要说了,自然就会告诉你。唉,你怎么不问我要拿什么东西买命啊?”盗跖是目前唯一一个认识我阿娘的人,我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他却摆出一副要和我闲聊上一整天的架势。

“你想拿什么买啊?”我硬着头皮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

“自然是——你的命。”盗跖一个挺身坐起来,欺身朝我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