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步步惊心(1 / 2)

<small>我吐掉口中血沫,默默地靠着木栏坐下。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我只求伍封能够安然无恙,至于自己的性命,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small>

太子府的地牢入地二十尺,因为建在地下水脉之上,所以整座地牢潮湿泥泞、寒气逼人,就连当值的狱卒也不愿在裏面多待。

兰姬和瑶女被关在我旁边的牢房里,隔着牢栏,瑶女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里,兰姬则焦躁不安地在牢房里走来走去。

太子绱之前吩咐下来的被褥、热水很快就送了过来。我搓了搓冻僵的手,倒了碗热水穿过牢栏递了过去:“瑶女,要不要喝点热水?”

“在这死牢里,你还装什么好人!”兰姬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掌打飞了我手中的陶碗,“好你个贱婢,你可真该死!”她的右手穿过木栏掐住我的脖颈猛地往前一拉,我的脸随即狠狠地撞在了木栏上,嘴裏一片腥甜,“诡计多端的死丫头,早知道会弄成今天这个局面,那晚我就应该一掌劈了你。”兰姬双目欲裂,满脸戾气,咬牙切齿的样子恨不得即刻就活剥了我的皮。

“你放开她……”黑漆漆的角落里传来瑶女幽幽的声音。

兰姬瞪了我一眼,恨恨地放下手。毕竟,如果我死在这裏,她也别想活着出去。

“你给我记好了,我兰姬只要活着走出这道门,总有一天会要了你的命。”

我吐掉口中血沫,默默地靠着木栏坐下。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我只求伍封能够安然无恙,至于自己的性命,只能看老天的安排了。

“贵女早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所以今日梳妆时才同我说了那些话?”瑶女扶着墙从角落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她在我身前蹲下,隔着牢栏怔怔地看着我。

我无法反驳,只能点了点头:“是,那晚你和他在小巷见面时,我就躲在树后。我听见了你们说话,也看见了他和兰姬亲昵的样子。我之前说的那些话,只是希望你能放弃,希望你能明白,你爱的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他在乎的只有他的计划,而你只是他杀人的一件工具。”

瑶女听了我的话,莞尔一笑,伸手帮我理了理散乱的鬓发:“贵女,我在公子府时就听过你的名字。公子同人谈起你时,总是神采飞扬,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进了伍府,我又亲眼见到了家主对你的珍爱。你拥有太多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东西,所以你不会懂,也永远没办法明白我的决定。我六岁便失了双亲入了教坊,此后每日苦练琴技、歌艺,为的只是能讨主人欢心。我是歌伎,也是家妓,是一件任人玩弄的物什,却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但只有他……只有他懂我、怜我,拿我当一个真正的人。”瑶女的嘴角分明是笑着的,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滑,“家主待我宽厚,我也知道今日之事必会连累你们,但是……我不得不做。”

“对不起。我口口声声指责那人无情,但最后却和他一样利用了你。”

“嗬,你们俩还真是主仆情深。不过,瑶女,你该高兴才对,你这次坏了主人的大计,他今后怕是再也忘不了你了。”冷眼旁观的兰姬突然出言讥讽。

瑶女的脸一下褪尽了血色,兰姬的话仿佛一记重锤夺走了她仅有的生气。

兰姬说完又衝着我道:“臭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今日之举要害多少人亡命沙场?你保了你家将军一人,却要害千千万万人替他去送死了。”

“杀太子绱可以阻秦攻晋;杀不了他,也可以借瑶女陷害公子和将军引起秦国内乱。你家主人的确好计谋。”我看着兰姬愤愤道。

“原来你早就知道!”兰姬眼中凶光毕现,“好,你最好永远都别出这地牢,否则我定不会让你死得舒坦。”

“此事不劳你费心。只是等你出去之后,请务必给你家主人带个话,就说我要与他做笔交易,如果他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一定能阻止这场秦、吴攻晋的战事。”

我这话一出,兰姬仿佛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她弯腰大笑不止:“你?就凭你?”

“你只需传话即可,你家主人信或不信、来或不来,都随他。如果,他想要我的命,也尽管派人来取。”

“贵女,主人为人谨慎,他不会来的。”瑶女轻声叹道。

“不,他会来的。”

之后的时间里,我们三人都没有再说话,黑乎乎的地牢里只有老鼠在我们身边爬来爬去,啃咬着木柱。

不知过了多久,狱卒开门走了进来,在他身后跟着侍衞符舒。

“阿拾姑娘,东西找到了。这女刺客一直与晋国暗通消息,预谋刺杀太子,嫁祸公子和将军。”

“找到了就好。”我松了一口气,这棋的第一步算是走好了。

“但是,公子这次不方便出面请太子放人。所以,姑娘恐怕还要在太子府待上一段日子,等伍将军回来再做打算。”

“无妨,这地牢我还受得住。”

“地牢湿冷,公子让我把这个转交给姑娘。”符舒从身后拿出一个青铜手炉递给了我,“太子方才已命人准备房间,等到明日就会有人来接姑娘出去了。”

“请先生替阿拾谢过公子。”我捧着青铜手炉行礼谢过,符舒回了一礼便告退了。

兰姬挑起眉毛看了一眼我怀中的手炉,笑道:“嗬,你这丫头莫不是精怪所化,专门迷惑世间男子的吧?我与太子夜夜寻欢,他却把被褥、热水都给了你。这会儿,又轮到公子利了。不知那伍封是不是也会快马加鞭赶回来救你。”

我此时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兰姬的嘲讽,只将手炉往地上一放,伸手脱掉了外面的深衣,只在身上留了一件最薄的里衣,然后走到角落里,端起了早先盛热水的陶罐。

“贵女,你干什么?!”瑶女惊问。

我弯起嘴角,举起陶罐将水从头顶徐徐浇下。

之前的热水到现在已经变得冰寒,浇在头皮上冷得发痛。我咬紧打战的牙关,任冰水顺着头发浸湿身上每一寸衣服。

兰姬看着我,收起了之前嘲讽的脸色:“这秦国太子品性凉薄,又好女色,难道你以为病了就能躲得过去?”

“不试试,你又如何知道?”我放下陶罐靠着墙脚坐下,虽用力抱紧自己的双臂,可身子却抖得越发厉害。

“贵女,你得了寒症会死的。”瑶女道。

“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今日之事,希望你不要恨我。你不能拒绝那人的要求,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将军受人诬陷。瑶女,我很喜欢你,喜欢你的歌,喜欢你的故事,但是你我各为其主。”

“不,是我害你在先,错责在我。”

耳边传来瑶女哽咽的声音,但我已经听得不太真切了,脑子里一直有嗡嗡的响声,身上更似有千万根针扎刺着。

第二日,我迷迷糊糊地被太子绱派来的人接出了牢房。蒙眬间,有人给我喂了水、喂了药,我却一直昏睡不醒,直到三日之后。

三日后,我的烧退了,人也清醒了,但原本给我送水送饭的婢子却再也没有出现。我不禁好奇,莫非这秦太子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不喜见人病死,喜欢看人饿死?

两天之后,因为腹中饥饿,我无法入睡,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倚在窗口发呆。惨白的月光透过树枝照在窗前,斑驳交错,正如我此刻的心情。太子绱虽然已经找到了证明瑶女私通晋国的证据,但他绝不会就此放过伍封。晋人布下的这场局给了他一个除掉伍封的绝佳机会,但不知道我布下的那场局能不能替伍封逃过此难。

我正想得出神,屋檐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门口的两个侍衞此刻正睡得呼噜连天,压根儿没有听见。不一会儿,有人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地无声,看来是个高手。

“拾!阿拾!”来人摸索着床铺,嘴裏含糊不清地喊着我的名字。

“无邪!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吩咐豫狄看着你的吗?”我大喜,急忙从暗处走了出来。

“我要救你出去,你跟我走。”几日没见,他的话说得越发好了。

“我还不能走,我要在这儿等将军来。”

“三天。三天后来。”无邪从怀里掏出一方帛书递给我。

“叔丧吊之,旋闻家变,昼夜兼程,三日而归。”月光下,布帛上熟悉的字迹叫我心中骤暖。

“无邪,这是哪里来的?”

“鸟,大鸟送回来的。”无邪一边说一边挥舞着双臂比画着。

伍封训练的隼鹰?没想到那只凶巴巴的大鸟还能充当信使。

我摩挲着帛帕,心裏踏实了许多。如果算上隼鹰送信的时间,伍封这两日应该就会到了。

“你还是快回去吧!以后不许来了,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的。”我摸了摸无邪的头发催他回去,可他死活不肯走,硬是在我房里赖了许久,等到天色发亮才极不情愿地跳上房顶走了。

无邪走后的第二日清晨,送饭的婢女敲开了我的房门,笑眯眯地端进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汤和几个小菜。

“贵女请食。”她扶着我在案前坐下,细心地帮我布菜。

“是太子让你送来的?”这太子绱的脾性实在阴晴不定,让人拿捏不住。

“是,之后还会有人送衣服和首饰来。”小婢子笑着回道。

我咽下嘴裏的东西,狐疑地又确认了一遍:“衣服?首饰?这是要做什么?”

“今日府里有宾客来,太子请姑娘去宴席伺候。”婢子小心回道。

伺候宴席的不是自养的歌伎、舞伎,就是家妓。太子绱饿了我两日,居然又折腾出这么个法子来折辱我。想起那日宴席上楼大夫伸进婢女胸口的那只手,我立马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贵女,请更衣。”两个婢女各捧着一个漆盒出现在门口。

我身旁的小婢子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盒子,从裏面捧出一件大开领素底绣蓝色扶桑花的锦衣走到我面前:“贵女,赶紧穿上吧!不然,太子怪罪下来,婢子们担待不起。”

我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抬起双臂,小婢子们生怕我反悔,赶紧把衣服套到了我身上。

这是什么鬼衣服?锁骨毕露,双肩大敞,再加上胸前的一片雪白,穿着这衣服我连走出这个门的胆量都没有,更别说是要伺候宾客饮酒作乐了。

负责梳妆的婢女调朱弄粉,将我的脸细细勾画了一遍,又在眉心用茜草汁混上香膏描了一朵三瓣桃花。

“贵女真真好相貌!”小婢子笑着将一面错金嵌琉璃的青铜镜摆在我面前。

我转过脸不想看。

负责梳妆的婢女又问:“贵女想要梳个怎样的发髻?”

“我尚未及笄,散发即可。”

“府内的歌伎、舞伎就算未及笄,侍宴之时也是要束发髻的。”

我脸色一沉,咬唇不语。

送饭的小婢子见状,笑着从梳妆奁里取出一个竹节式的白玉发箍走到我身后,极灵巧地帮我把发尾收拢一束:“没事的,这样也别有风情,太子见了定会喜欢。贵女,既然都已经好了,那我们就快走吧,别让贵客等急了。”

“走吧。”我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怀着赴死的心情走出了房门。

此时虽已是深秋,百花凋残的季节,太子府的花园里却嫣红一片,几十棵一人高的小树结满了串串红艳艳的果子。太子绱的筵席就摆在红果树下,我在婢子的引导下一路走至太子绱身前,原本喧闹的筵席突然间变得安静。

太子绱半眯着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弱骨纤形,仙姿玉色,众人且为我这美人饮上一杯如何?”

太子绱此言一出,众宾客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举杯应和。

一杯饮罢,我冲太子绱行了一礼,转身又朝席间宾客盈盈一拜:“芈拾给诸位见礼。”

“这是歌伎还是贵女,怎么还有姓有名?”

“是啊,若是贵女,可莫要唐突了……”座下宾客小声议论着。

“别行礼了。斟酒,给他们都斟上。”太子绱一拍酒案冲我高声喝道。随即就有侍从往我手里递了一只双兽面青铜贯耳壶。我挤出笑容走到太子绱身旁,跪坐下来为他斟酒。太子绱凑到我的耳边戏谑道:“小儿穿上这衣服真是别有风情,若伍封不来,你就留在我府上做个侍妾如何?我定不会亏待你。”他沉重的呼吸夹杂着浓重的酒气喷在我脖颈上,我往后仰了仰,正色道:“太子喝醉了。”

太子绱冷笑一声,拿起酒樽一口饮尽,而后以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咬牙切齿道:“三日之内若是伍封不来,我就上禀君父办他个谋刺储君的死罪,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太子既然已经找到婢子所说的证据,此刻最该担心的不是我家将军,而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也许,他们安排的刺客不止瑶女一个。”我斟满太子绱的酒杯后便不再理睬他,只微笑着为其他宾客一一满上酒樽。

“不知太子觉得外臣此前的提议是否可行。”此时说话的是坐在太子绱邻座的一位年轻男子,红唇白面,儒雅斯文。

“说好今日我们不谈政事,赵子可不要扫兴啊!”太子绱轻笑一声,举起酒樽把话挡了过去,“乐师奏乐!让曹女舞上一曲。”

一直跪坐在一旁的宓曹得了指令起身缓缓而出,却在经过我时故意用肩膀顶了我一下,投来一个十足挑衅的眼神。我无意与她比美,微笑着颔首避让。

鼓乐声中,宓曹身着一袭妃色绢底绣缠枝纹的白缘曲裾深衣,手持两支七彩斑斓的雉翎,点碎步,转纤腰,裙裾翩飞,如一只粉蝶游戏花丛。

论起性情,我并不喜欢宓曹,但此刻也必须承认她是美的,尤其是她长眉凤目间的那抹风情,绝不是我能学得来的。

一舞毕,众人啧啧称赞,宓曹娇笑着上前,盈盈一拜。

“美人大善,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太子绱似乎还沉浸在宓曹的舞姿里,喝着酒一脸陶醉。

“奴家见阿拾姑娘天生袅娜媚骨,不知可否借太子的光,一睹姑娘的舞姿?”

宓曹的话叫我握着酒壶的手不禁一抖。先前我几次让她难堪,现在落在她手里,这番羞辱怕是逃不掉了。

“甚善,小儿舞上一曲如何?”太子一眯眼睛,笑问道。

“禀太子,婢子不曾习舞。”

“那抚琴呢?”

“也不曾学。”

宓曹朱唇一抿,轻笑道:“姑娘莫不是故意要驳太子的脸面吧?还是说——姑娘的舞只公子利一人看得?”

太子绱的脸色本就难看,宓曹这句话无疑在他心口又添了一把火。

就在此时,坐在宴席最下首的一名男子突然开口道:“那敢问姑娘可会唱歌?鄙人听说,秦地女子生就一副好嗓子。”

这席间婢女众多,但宾客总共只有六人,且都是生疏面孔。说话的这位坐在最下首,地位应在其他五人之下。他高鼻深目,肖似北方异族,右眉角上有一小块水红色胎记,远远看上去像是一瓣红梅落在了眉梢。

“婢子曾学过几首民间小调,如若太子不弃,倒可勉强一听。”我朝男子感激地点了点头,柔声回道。

“甚善,且歌一曲。”太子绱缓下脸色,给自己斟上了一杯酒,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行至乐师处,取了一台黑漆木筑<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筑,中国古代的一种击弦乐器,形似筝,有十三条弦,弦下有柱。相传,高渐离在易水边送别荆轲的时候,演奏的就是筑。但此乐器现已失传。"/>和一把竹尺,屈膝在席间端身坐下,左手按弦,右手用竹尺在琴弦上重重一击,铮𫓩之声即刻镇住了全场。

多年前,我曾在雍城大街上遇见两个喝醉酒的游侠儿。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们一人席地击筑,一人相和而歌。击筑之声,铿锵悲怆;相和之歌,诉尽男儿闯荡天下的豪情与孤寂。歌罢,两人相拥又笑又哭。我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拿起剑、跨上马,在如血的残阳下分驰而去。

由此,我学会了击筑,也记下了这首歌。一曲唱毕,席间男子竟有人落下泪来。

没有女儿柔情,不是民间小调,我唱的是七尺男儿家国天下的一颗心、一场梦。

乐音消散,花园里一片安静,我甚至可以听见耳畔风吹枝叶的声音,直到那个眉梢有水红色胎记的男子拊掌出声:“鄙人今日才知,秦地竟有女子可以击筑而歌。善,大善!”

众人回过神,纷纷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

太子绱拍案大笑,侧首对邻座男子道:“赵子,我看你这家臣很是喜欢我这美人,不如我把她送给你们,三日过后一同带回晋国如何?”

晋国?晋人要杀他,他居然还这个时候宴请晋人!赵子……莫非坐在太子绱身边的是晋国正卿赵鞅的儿子?!

我这裏惊愕不已,刚刚击掌的男子已提裳站了起来,对着太子绱躬身行了一礼,大声回道:“赵氏家臣张孟谈,谢过太子!”

太子绱说这话可能只是为了吓吓我,没想到这个叫张孟谈的晋人居然当了真,弄得太子一时也极为尴尬,讪笑了两声之后就转头与那晋国赵氏子弟窃窃私语,不再理睬他人。

张孟谈起身把我扶到他的席榻上坐下,认真道:“姑娘一曲动人心魄,孟谈着实佩服。姑娘如果在这裏过得不开心,不如跟我回晋国,我定会好好待你。”

我看他一脸真诚的样子,虽不想打击他,但也只能实话实说:“先生心性单纯最是难能可贵,只是太子方才的话,你莫要当真,他是不会放我跟你走的。就算他愿意,也会有其他人相阻。”

“怎么?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心悦姑娘吗?”

“心悦于我?先生可是见了哪个姑娘都这么说?”我拿起桌上的酒樽自斟一杯,微笑道,“你我今日算是初见,何来心悦之说?先生刚才出言相助,你我倒是可以做个朋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朋友?我不愿意。”张孟谈夺过我手中的酒樽仰脖一口饮尽。

我低头一笑,兀自继续饮酒取暖。

过了半晌,他又开口道:“姑娘再为我唱一曲吧,随意就好。”

我此刻已有三分醉意,因而也没想着回拒。他说随意,我便随意地伏在案上,用食指击案,清唱了一曲瑶女的《子衿》。

张孟谈听完竟有些失神,半天才冒出一句:“这歌听起来不像是秦地的歌谣。”

“这是郑国的小调,我曾听一个可怜人唱过,觉得好听便记下了。先生可也喜欢?”

“喜欢,只是你唱得太凄苦了。”

“我第一次听时便感动不已,如今曲是人非、生离死别,又如何高兴得起来?”我扯着嘴角涩涩一笑。

张孟谈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我,一双眼睛犹如秋日里的天空,清澈、温柔。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先生可曾尝过这般滋味?”我问。

“不曾。”张孟谈微微一笑,转过头去,“孟谈此生不知思念为何物。好男儿当以天下为志,小儿女的情怀最是要不得。”

“哦,那阿拾就敬祝先生此生都别遇上那个能让你痛心思念的女子,免得坏了你家国天下的志向。”我闻言隐去脸上悲色,抬头笑道。

“哈哈哈,在下听过无数祝酒之词,独姑娘的最有意思,值得饮上一杯。”张孟谈倒了一杯酒递给我,我不加推辞,接过来喝了一大口。

“甚善。姑娘看似柔弱,性子却委实豪爽,痛快!”

“先生亦是有趣之人,若他日你我有机会再见,我请先生喝我自酿的酒。”

“那孟谈就先行谢过了。”

“先生,你家家主是何人?为何会来秦国?”我几杯美酒下肚,差点忘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