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忽然沉默不语，就那样看着他，过了一会后低声道：“你怎么想的？”

小万似乎早就想过此事，此刻毫不犹豫地道：“我们不能回蛮荒。”

“为何？”

“蛮荒必乱，到时群雄并起，内讧争斗，必定是血海滔天的局面，我们过去不说亡门灭派，至少也会元气大伤。”

“你竟如此肯定？”

小万深深呼吸，凑近鬼王身前，压低了声音，道：“教主既去，圣教已无定鼎之人。四使虽强却无势力，合欢、长生二门实力大损，三妙与玉阳资历不够，怕是门中便有不服之声，或有内耗。毒神的万毒门最为强势，然而此人野心太大，当有觊觎大位之心，断不能容我鬼王宗卧榻之侧稍息。若我等回归蛮荒，只怕毒神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们。除此之外，圣教势力失衡，又见乱世，正是教中无数奇人异士兴风作浪之时，更不用说还有一众大小门派都要发狠向上爬，此去蛮荒，百害而无一利，请宗主明察。”

鬼王不语，视之良久，道：“若独吾等不归，岂非成圣教公敌，到时候被群起攻之，如何处置？”

小万眉头紧锁，显然对此也是十分头疼，过了片刻，忽地牙关一咬，沉声道：“拖！”

鬼王嘴角一翘，苍老枯槁的脸上竟是浮起一丝笑意，看过去似有几分欣慰之色。

小万悚然一惊，道：“宗主，莫非你……”

鬼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小万再度靠近，然后低声道：“稍后你领众人依旧前往蛮荒，一路缓走慢行，同时暗中使人不断离开，似人心惶惶流离逃逸之象。所走者以精锐为先，皆令往吾等经营多年之狐岐山基业，自此不得妄动。再者，我命不久矣……”

小万听到此处登时大惊失色，面色煞白，骇然道：“宗主，何出此言！”

鬼王面色不改，道：“不必惊慌，老夫一把岁数了，早已看开，所虑者唯有这祖宗传下的鬼王宗基业而已，你且听我说完。老夫死后，你且秘不发丧，一路至蛮荒边境荒原时，再将老夫死讯传告诸人，然后就地驻扎不再前行，先祭奠多日，待其余宗派之人皆过荒原之后，你再只说老夫手书亲笔遗命，意图归葬狐岐山，不然死不瞑目。”

说着，鬼王伸手入怀，竟是掏出了一封上了封口的信笺，递给小万。

小万脸色数变，望着鬼王又惊又佩，手掌微颤，轻轻接过。

“若有必要，将这手信示于众人亦可，总之到了那时，但有事便尽管往老夫身上推卸，已死之人何惧之有？唯独有一点你需紧记，一定要将我鬼王宗基业传承光大！”

小万身躯颤抖，重重点头，随即双膝退后，向着鬼王磕下头去。

鬼王像是卸下心中一块大石，长舒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涣散，也不知这一刻他看到了什么，只听他口中茫然咕哝几句，却是低声道：“可惜了，可惜啊……”

声音渐渐低落，终于悄然不闻。

一日之后，在这彩虹谷峡谷一侧山头上，忽然落下几个身影站在山顶，居高临下地向峡谷下方望去，正是以万剑一为首的青云门五人。

从山上向下眺望，可以隐约看见原本寂静的山谷里此时却是随处可见人影，从那些衣着服饰上看，几乎都是魔教教徒。人人行色匆匆，不少人甚至并未在此停留，直接就向谷外走去，而且明显地可以看出这些魔教余孽们大败之后，气势沮丧，恨不得都早些离这青云山远一些。

魔教中人在青云山上下造了无数杀孽，与青云门早已是血海深仇，所以看到下方那些狼狈逃窜的魔教妖人，不管是苍松、商正梁，还是田不易和曾叔常，脸色都不好看，颇有冲下去大杀一番的冲动。

不过五人之中的万剑一显然对此想得十分清楚，平静地对四个师弟道：“记住了，我们此行最要紧的，还是潜入蛮荒探明魔教圣殿的虚实，其余之事暂且放过一边，你们也不得冲动坏事，明白了么？”

四人齐声答应，万剑一又向下看了一阵，忽然道：“说来也怪，这一路上过来，看到的魔教妖人虽然人数不少，但多是乌合之众，眼下这峡谷中也是如此。可是我过去常听说魔教中各家派系极多，应该各有约束，比眼前这些应当更有条理才对的吧？”

苍松也向下看了一阵，似乎也想到了这个问题，道：“师兄，我亦有此疑惑，按理说，魔教妖人中一些小门小派的不好说，但像万毒门、鬼王宗、长生堂这等大派，应该不会如此溃散。”

曾叔常在一旁插嘴道：“会不会是他们在青云山一战被咱们打得心胆俱裂，所以溃不成军了啊？”

苍松摇摇头，皱眉道：“应该不会。”

万剑一沉吟片刻，也道：“苍松之言有理，魔教妖人虽然可鄙，但能有今日局面，其为首者断不会是无能之人，我们不可小觑。”顿了一下，他转过身来，道：“底下这些散兵游勇无足挂齿，不必管他们，我们继续前行。”

“是。”苍松等人答应一声，随即五人再度御剑飞起，向前方飞去。

越过了这片峡谷，迎面是山麓余脉起伏不定，入眼处都是绿色森林，大约过了十数里，地势开始变得平坦起来，树林便慢慢减少，眼前便出现了一片平原。此刻飞在空中，忽然便有种天地陡然开阔的感觉，只见沃野千里，河川纵横，偶有丘陵树林点缀其中，还有十几二十处规模不大的村落散落在这片平原之上。

这些村子都是多少年来一直生活在青云山脉周边的本地百姓，朴素老实，敬仰仙道，过着日升而做日落而息的日子，年复一年都是如此。只不过这一段日子以来，魔教大举入侵青云山，妖人肆虐横行，这附近的村民百姓们倒是大多数都跑光了，或许是要等到这次魔教教徒彻底退去之后，他们才能重返家园。

远远看去，原野之上不少村落都有火光燃起，黑烟直上天际，显然在那下边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青云门在这青云山上立派两千余年，对周围民众早已视如子民，此刻此景看在这五人眼中，都是面色变色，神色愤怒。

与此同时，一旦飞出了山脉到了这平原之上，失去了山势的掩护再在空中飞行，便显得尤为醒目。眼下这附近遍地都是魔教妖人，再如此嚣张显然不太合适，万一惊动了附近的魔教教徒，只怕便要多生事端。所以万剑一便对众人示意，片刻后挑了一处无人地方，纷纷落在地上。

此刻，众人身上当然没有再穿着青云弟子服饰，包括苍松也将道袍换了一件普通衣衫，看起来五个人便如同常见的游历修士一般，不算特别显眼。

着意避开了几处起火的村庄，他们沿着一条往西北方向的古道向前走去，一路之上倒是没遇到散落的魔教教徒，不过往常经常在这裏走动的村民和行商们也都是没了影子，让这周围的原野上显得格外荒凉。

走着走着，商正梁哼了一声，带了几分怒意道：“这些天杀的魔教妖人，此番不知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真是作孽！”

田不易看了一眼离自己等人最近的那一处村庄里，火光冲天，似乎隐隐还有哭喊声传来，不由得面色一变，犹豫了片刻后，对万剑一道：“万师兄，那一处地方，好像还有人在啊？”

万剑一脚步一顿，停下身子，其余人也随之停了下来，纷纷转头向那个起火的村庄看去，果然片刻之后，有一阵哭喊声夹杂着几声狂笑与呵斥声，一起传了过来。

只是毕竟隔了一段距离，那声音里到底说些什么，却是听不真切。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万剑一的身上，万剑一默然片刻，忽地吐出一口浊气，道：“若是无人村庄被这些妖人烧掠也就罢了，但既然有百姓受苦，我们青云弟子便不能视而不见。走，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