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说,怕一开口就暴露了现在这个让自己痛恨的、理不清头绪的软弱状态。不能露出自己的底牌已经成了她骨子里的东西。这也是早年的职业带给她的,有人说这些金融从业者,每天做的事就像是一场“说谎者的游戏”。
她总是很难逃脱德州扑克带给她的后遗症,无论手牌是什么,无论翻到了第几轮,无论是跟庄还是弃牌,都要不动声色,谁的骗术高,谁最坐得住,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过了不知多久,杨玄才轻声说:“一些……事。”
李伯庸偏头看了她一眼,发现杨玄略微低着头,手肘撑在一边,手指不自觉地揉着额头,表情有点阴郁。
他想了想,突然打了个方向盘,带着杨玄拐进了一条小路。
“去哪?”杨玄问。
“好地方。”
二十分钟以后,李伯庸和杨玄在路边买的一兜子灌装啤酒,到了他说的“好地方”——那是临着户州大学旁边的一个小胡同,李伯庸带着她钻进了一个栅栏——当然是没有门的,不知道被谁剪开了栅栏,正好能够一个人通过,然后他们通过漆黑的小过道爬了上去。
杨玄迟疑:“哎,等等,这地方让进么?”
李伯庸拉了她一把,以免她被脚下的东西绊住:“当然不让了,不过这废弃好多年了,从我在户州大学里念成教班的时候就一直要拆,好像是产权上有点问题,到现在也没拆,上来——”
上面是一个非常大的露台——好吧,原来不是露台来着,玻璃被人打碎了拆了,硬是整理出来了一个露天的小平台,居然还挺干净。
李伯庸说:“我们那会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上这来,都快成传统了,不知道现在的孩子还是不是……嘿,果然还是。”
他从角落里捡出了一个空了的啤酒罐子,回头看着她:“这地方怎么样?”
杨玄打量了一下周遭,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我感觉有点慎得慌……”
李伯庸“啧”了一声,好像嗔怪她不懂欣赏似的,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边:“过来坐。”
他给自己和杨玄一人开了一罐啤酒,气温很凉,但是凛冽的西北风被建筑挡住了,吹不过来,只有风灌进窄道的声音,车声,人声都听得见,但是又都那么远。
月光正好打在小小的露台上,忽然一阵小风吹过来,露台顶上的一小层积雪被吹了下来,杨玄下意识地伸手接了一下。
李伯庸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在她脖子上又围了一圈:“冬天不是最好的,春夏才好,坐在这得时候,周围只有下面虫子和鸟的叫声,这边挡得了西北风,挡不了东南风,正好冬暖夏凉。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自己或者跟哥儿几个来坐一坐,喝几罐啤酒,就好了。”
杨玄看了他一眼,颇为不相信。
李伯庸补充:“当然,还有个小仪式——你先喝。”
杨玄很快喝完了一罐啤酒,李伯庸站起来,拿着空啤酒罐子说:“想象你所有的不顺心都装在这裏面,然后大吼一声扔出去。”
杨玄愣了愣:“什么?扔哪去?砸着人怎么办?”
“放心,砸不着,”李伯庸信誓旦旦地一挥手,“那边那小路都被垃圾堵死了,人不过去,要是你扔得再远点,就进了户大裏面了,晚上那没人——站起来,咱俩比赛看谁扔得远!”
杨玄:“……太二了吧?”
“管用,真的你相信我。”李伯庸信誓旦旦,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显得特别深邃,可是杨玄觉得它们依然不受控制地流露出又囧又二的目光。
“像这样,”他在原地蹦了蹦,然后来了个单臂大回环的动作,把易拉罐像一颗手榴弹似的扔了出去:“去你妈的!”
“该你了!”李伯庸双目发光地看着她。
那一刻,杨玄不知道自己脑子抽了哪根筋,居然跟着他一起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脚尖点地借力,然后猛地把手里的易拉罐也扔了出去,那东西发出“咻”的一声,没入了户大的校园里。
这一对弱智儿童就在美好的月光和雪夜里,以这样一种毫无疑义的活动祭奠着自己已经远去的青春,好像扔出的,都是生活中那些越来越厚重的烦恼。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叫骂:“嘿!往哪扔呢往哪扔呢!哪班的倒霉孩子?报你的学号姓名!非跟你们班导好好谈谈不可,太不像话了!”
李伯庸一把捂住杨玄的嘴,拖着她往外跑:“哎哟,坏菜了,大事不好!”
楼下传来脚步声,大概巡查的老师也知道户大的猴孩子们有这个传统,正好撞上他们往学校里扔易拉罐,过来逮人了。
李伯庸轻车熟路,拉着杨玄上蹿下跳,两个人躲进了一个小缝里,提心吊胆地看着巡查老师用手电四处晃来晃去,骂骂咧咧地找了半天,这才一无所获地离开。
他们俩松了口气,一起面有菜色地偷偷下楼遛了。
坐回车里,李伯庸笑呵呵地回头问:“怎么样,爽多了不?”
杨玄沉默了一会,打了个寒战:“二百五……其实是会传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