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你是跟你闹着玩呢。”李伯庸说,“你没看人家那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那是喜欢你。”
杨玄咬牙,心说吓得魂都没了,还有空看那狗尾巴是摇还是摆?
“下次栓好了,栓好了行了吧?”李伯庸偷偷想着,是不是以后弄一只小狗来,从小养起,先培训一下呢?
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怕狗呢?李伯庸想不通,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疯狗,世界上大多数的狗都比较少根筋,有时候闹起来,是有点烦人,不过那大多是出于二缺的性格,好调|教,重感情,还忠诚,多好的动物啊。
结果后来,他真的弄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狗回家,把杨玄吓得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天没敢出屋,不过小狗很快就被闹闹打服了,一直到长大,也没有从这个阴影里脱离出来,好好的一条狗,竟然落下个怕猫的毛病,听见猫叫就哆嗦……这是后话。
贫了一会,李伯庸突然说:“今年过年……”
“今年过年……”
一不小心异口同声了,杨玄愣了一下:“嗯,你有安排了么?”
这是他们算是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年,很早很早以前,无论是已经结了婚的,订了婚的,还是正在谈朋友发展中的,都有讲法,初几去男方家里,初几去女方家里,应不应该备礼,长辈会不会给钱,全都是有约定俗成的风俗和规矩的。
不过这年头,这些“封建陋习”普遍已经被人摒弃了。
特别李伯庸他们家,还比较偏远。
其实过年前一个月的时候,李伯庸就琢磨过这个问题,让杨玄去他家过年,那是不讲理的。人家姑娘好好地在城市里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吃李家一口粮食,没喝李家一口水,凭什么大过年的日子让人跑那么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虽说生在七十年代的这群人,小时候还是过过一段时间的穷日子的,不像再往后,八零九零后的孩子们童年物质生活丰富,但毕竟……人家也是户州城里人。
像小公主一样被她爹妈宠大的独生女,凭什么一长大了,就要跟着自己去吃苦受罪呢……即使每年只有这么几天。
但是虽然说是这个道理,李伯庸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毕竟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家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没有刁民,不过也是穷山恶水,上个厕所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
可那是他的家。
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老父,兄弟姐妹都在那里,那里虽然穷,但是鸡鸣犬吠,每一个角落都有他最无忧无虑的回忆,他不希望将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到最后不能接受这个属于他一部分的地方。
所以杨玄一问,李伯庸反而沉默了。
“怎么了?”杨玄低下头问。
“初二……”李伯庸沉默了一会,“初二你能跟我回趟老家么?”
“行啊。”杨玄一口答应——反正也不是没去过嘛。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聪明地转换了话题,放一个假,过去看一眼,杨玄当然不会不答应,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以后每一个年,如果都这样过呢?
如果都是缠绕着乡村里尘土满天的路,听不大懂的乡音,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甚至聊天都没几个人能跟她聊到一起去,冷得让人觉得绝望,刚打上来的水冷得带着冰碴。她会不会有一天会开始怕过春节呢?这个传统上象征“美好”和“团圆”的节日,总有一天在她心裏会变成受难日。
李伯庸想起来,就会觉得很心疼。
他突然不闹了,隐约地难过起来。
“爱情”这种东西,大概只在小女孩的课后读本里那么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作为某种生活的必需品,贯穿一个故事的始终。可是其实除了最初一刻的怦然心动,之后总有那么多柴米油盐的无奈。
就连小说里的男主角,也大多是高干之后,家境殷实——大概大家都明白,穷苦人民是没有权利讨论这么高贵的话题的。
多年来,那些隐约的自卑感,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
年会已经临近高潮,开始群魔乱舞起来,这时,穆晓兰看了一眼角落里坐着说话的杨玄和李伯庸,勉强压下心裏那一点孤家寡人的羡慕,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