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七七九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晚,直到十二月,第一股寒流才滚滚地越过瓦伦要塞,由东而西,席卷整个大地。气温在十小时之内降到了零下,第一场雪却迟迟不见踪影,反而却雷声轰隆起来,一个霹雳将总长府门前值勤的两个衞兵劈倒,旗杆被劈断,以后下了倾盆大雨。三天三夜的暴雨之后,终于雨过天晴,在东方出现了一抹靓丽的彩虹,同时却在西方天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人们记忆中还没见过如此反常的气象,见多识广的老人们回忆起五十年前那个冬天,也是同样的冬雷轰隆、暴雨不断,而在那年的开春,发生了三十万边防军集体叛变的事件。
就在离帝都不到三十里的古度平原上,紫川军与得到流风军助阵的叛军展开惨烈的大战,死人多得一层层地叠满了上百公里的战场,野狗吃得眼都红了。老人们信誓旦旦地说:这必定昭示着来年家族王军与远东叛军将会有一场空前规模的大战,死人多得恐怕还要超过五十年前的那次。人们听得纷纷点头,尽管元老会已经通过了与叛军和谈的决议,议和谈判正在进行中,但是从家族官员、贵族到普通民众,几乎所有人都有这么种预感:与叛军一场惨烈大战不可避免,空前的灾难就要来临。
帝都市民人心惶惶,流言四起,都认为这必然是因为有人罪孽深重,导致愤怒天谴的缘故。关于究竟是谁罪孽深重的问题就众说纷纭了,比如说总统领罗明海和监察长帝林就有不同的说法。
一时间,帝都的大小寺庙教堂,各种宗教团体得以红火了一把。帝都所有的神甫、毛拉,还有先知和教主们都宣称:是因为帝都市民你们贪婪、无知,不信奉神灵,作恶多端,现在我的上帝、佛主、真主、神灵、圣徒(或者管他什么东西)生气了,他的怒火将降临大地,洗清一切罪恶。忏悔吧,你们这群罪人,你们的罪孽深重啊!(重得跟你们的钱包似的!)只有诚心相信我们的才能得救!至于如何表达你们虔诚的心意呢?(这个时候一个穿白衣服的圣洁少女捧着功德箱出现)来来,大家,拿出你们的诚意来!记住,吝啬的人是进不了天堂的!上帝早就说过了:富人想进天堂跟骆驼想通过针眼一样的困难。钱财是罪恶的象征,是魔鬼用来诱惑世人的!想得救的唯一途径就是把这些“罪恶”让我们来替你承受……不要误会了,我们一心侍奉神灵,世间的荣华享乐早已不放在我们心中,怀疑我们这些神的使者,那就等于怀疑神啊!你要下地狱的!
帝林每经过一个街口就看到有个奇装异服的人在路边指手划脚,或者哭天抢地地高呼:“神救世人!”
“信我者得救!”在一条街道上,两个不同宗教的传道者还因为要抢地盘,当街气喘吁吁地对骂开来:“你是魔鬼!”
“上帝要消灭你的!”
“神的怒火要降罚你!”这样骂了半天,不知道他们的神和上帝是没听见他们的召唤呢,还是没空,好久都没有过来。
结果为了实践他们的诺言,他们两个就只有代替自己的神来惩罚对方了,当街扭打起来,旁边围了一大群人在那观看这场“诸神之战”。
开始时候,帝林以为那些人都是疯子,后来明白了,冷笑着:“这真是各种盛行宗教的极大收益,我们民族心智的极大摧残啊。”
一个长着大胡子的托钽僧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窜出拦住帝林:“朋友,你愿意听听来自上帝的意旨吗?”帝林的衞兵们敬畏地对托钽僧敬礼,帝林头也不回道:“不用了,上帝住我隔壁,有什么话他自己跟我说好了。”大步地走过。
托钽僧愤怒地追上来:“你这个不信神的家伙!你这个魔鬼!你要下地狱受烈火焚烧的!你会被诅咒的!”他大声地叱骂,口沫飞溅,衞兵一个个惊恐地在胸前划着十字,不敢靠近。
帝林猛然回身将那个托钽僧一下推倒压到了墙上,压低声说:“其实我真的是魔鬼,上帝是我的对头,现在既然被你发现了,那我就只好来个杀人灭口了……”
帝林薄薄的嘴唇浅笑着扭曲,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如同剃刀般锋利的杀气直压过去,不出鞘的剑柄压在托钽僧的喉咙上。
托钽僧脸色发白,一瞬间他就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真的会杀人的!他当场就失禁了,裤裆湿淋淋的。
托钽僧连滚带爬地逃走,哭喊着:“魔鬼啊!魔鬼啊!上帝救救我们吧!”
帝林放声地狂笑:“哈哈哈!”转向衞兵们说:“开个玩笑,哈哈,魔鬼,哈哈哈!”
衞兵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心中一齐泛起个念头:真的是玩笑吗?
仿佛是为了验证不祥之兆,年末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帝都发生了流血事件。
事情的起因是很简单的,在帝都的双龙酒吧间裏面,几个喝醉了酒的军官闹事,和巡逻的宪兵打起了群架。究竟打群架的原因如何,那已经是无从调查了,因为最初的当事人都已经不能再开口了。
宪兵们大多是帝林从远东一手带回来的远东军士兵,他们饱经战火,经验丰富,一会儿就把那些个本来就喝醉了的军官揍得鬼哭狼嚎的。其中一个军官跑到街道上大喊:“统领处的快过来啊!监察厅的在欺负我们的人哪!”这天正是周六晚,帝都所有的酒吧裏面都坐满了喝得脑子发热、拳头发痒的军官们,那一声呼喊就如导火线般引爆了统领处与监察厅之间多年的积怨。他们从四面八方的酒吧裏面出来冲向双龙酒吧,那副劲头就像双龙酒吧已经被魔族军占领了,他们要马上去解救一般,呼喊“打倒帝林的走狗!”把宪兵给反包围在了双龙酒吧裏面,用酒瓶和砖头雨点般投掷进去。
宪兵们眼见形势逆转,敌众我寡,一面死守着酒吧的门口,一面吹响了警哨。
附近的几支宪兵巡逻队赶来的时候,眼见的是大群的“暴徒”(帝林是这么说的)正在围攻他们的同伴,立即怒火燃烧,掏出警棍上前参战解围。战团进一步扩大,从一个酒吧扩展到整个街道,空中是横飞的啤酒瓶、火把、砖头,暴怒的男人们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咒骂声不断。一方高呼:“打倒罗明海的走狗!”另一方马上回敬:“打倒帝林的走狗!”双方都在不断地呼叫,招来自己的援军。
二十分钟后,帝都治部少的警察赶来想制止混乱——在后来的调查会上他们说自己是:“很公正地对待混战双方,试图使他们冷静下来”,却专挑那些宪兵的后脑用警棍“轻轻”地打:这一点不奇怪,因为帝都警察是听命于幕僚长命令的,也算是统领处方面的人。不过帝林的部下们可也不是挨打不还手的和平主义者,宪兵们马上连治部少的警察也一齐打,混战扩大了。
这个时候统领处方面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但是帝林的部下却因为勇猛而占了上风,越战越勇,眼看就要取得帝林对罗明海的大胜利了。在这个时候,大批唯恐天下不乱的民军士兵们闻风赶来。他们一向最爱的就是斗殴、群架,眼看面前有这么大场面的一场群架,马上激动得全身颤抖,根本不问原因、不管理由,兴高采烈大呼小叫地加入了战团。民军士兵时而高喊:“总统领万岁!”帮着统领处一块打监察厅的宪兵;时而又高呼:“打倒罗明海!”掉头与统领处的军官们和警察混战;时而忽然什么也不喊自己人跟自己人又打了起来。本来壁垒分明的双方,因为他们的加入乱成一团。
帝都本地的地痞流氓们眼看着机不可失,也加入了进来。他们一边喊着:“我们爱戴总统领!”砸开了路边商店、民居的大门,蜂拥而进掠夺一空,一边又喊着:“帝林万岁!”威迫经过的行人把钱包交出来,趁机非礼女性。
善良的市民和业主们不甘受损,社区的居民委员会叫着:“罗明海大人万岁!帝林大人万岁!女人和孩子不要出来,男人们拿起武器,保衞我们的社区!”对于两个争斗的巨头他们是谁也不敢得罪的。男人们响应着号召,用菜刀和铁锅把自己全副武装了起来,战战栗栗地抵抗着入侵者。
战火从商业街扩展到了居民区,又到了公园:在那里两个对立的宗教主正号召他们的信徒投入一场圣战,惩罚对方那些不信神的异教徒。帝都最大的两个黑帮团体也藉着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决他们之间的地盘纠葛,几百名穿黑西服戴墨镜的黑手党徒杀得血肉横飞……
几十家商店被点燃,火光冲天,映得帝都的夜空一片红亮,暴徒们在燃烧的废墟旁边肆无忌惮地欢呼、纵情喝酒,到处是混战,军官打宪兵,宪兵打军官,然后他们又一齐合力痛打警察和流氓。楼上的居民往下面扔花盆,把下面人砸得脑袋开花,下面的人拿着火把烧掉整座大楼作为报复……
到处是横飞的棍棒、伤者在呻|吟、女人和小孩在尖叫、男人们杀气腾腾地在寻找下一个目标。回忆起七七九年年末的那一个夜晚,人们只有一句话形容:“那一夜,帝都疯了。”
事件发生不到半个钟头,罗明海得到了报告:“帝都发生大骚乱!”
他马上出发赶去总长府,一路盘算着该在紫川参星面前如何告状:“我的部下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这完全是因为帝林纵容部下,向我们这边恶意挑衅,引发事端!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先动的手!帝林及其部下应该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不幸负全责!请总长殿下对他们藐视法纪的行为严加惩治!”他在心裏准备好了一段完美的说辞,自觉很满意。
他刚进会见室,就听到帝林对紫川参星严肃地说:“总长殿下,下官的部下都是遵纪守法的良好公民。这次骚乱完全是因为罗明海纵容部下,向我们这边恶意挑衅,引发事端!我们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他们先动的手!罗明海及其部下应该对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不幸负全责!请殿下对他们藐视法纪的行为严加惩治!”
罗明海气得几乎晕了过去。
像往常一样,他们在总长面前又展开了各种争辩、挖苦、谩骂。直到紫川参星一拍桌子:“够了!现在不是来追究谁对谁错的问题!现在我们要做的是马上把这次骚乱平息下去!”两人一齐闭嘴。
帝林开口:“总长殿下,这次事件请交给下官负责吧!维护帝都秩序正是下官宪兵部队的职责。下官保证在天亮以前,让帝都恢复秩序!”
罗明海听得不寒而栗。他明白:只要紫川参星一点头,帝林会马上带着他的部队冲进城来,重演一次帝都流血夜的翻版,天亮以前,站在罗明海一方的所有官员都会被屠戮殆尽。
罗明海抢在紫川参星开口前,说:“殿下,我觉得此次参加骚乱的人员不但有军方的还有民间的,不宜出动宪兵部队。建议让治部少的警察部队来执行平乱任务如何?”
“现在很明显你治部少的那群饭桶们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帝林马上回口,“殿下,无论如何,警察是难以和正规部队对抗的。不要延误时机让骚乱进一步扩大了!我的部下已经做好了马上出发的准备!”
“混蛋!这次事件就是你的那群部下搞出来的!你还让他们来平什么乱……”
“放屁!明明是你拉的屎,现在我好心帮你擦屁股,你居然还说三道四!”
“够了!”紫川参星再怒喝一次。他转向罗明海:“罗明海,现在帝都附近有没有可以马上抽调的驻军?”
罗明海略微思考回答说:“从西部战线抽调往远东的五十一步兵师团正经过帝都,有八个大队就在城外宿营。还有远东军校的三个学员大队也在城外,不过学员他们都没有武器的。还有水军有三艘军舰也停留瓦涅河上。嗯,大概就这些兵力了。”
“通知五十一师团马上进城,发武器给那些学员兵,把水兵从船上调下来,嗯,再从禁衞军中抽调五千人,把兵力集结起来,应该也可以了!帝林,你的宪兵部队也集合起来,兵力不足时候作为预备队。”
“是!遵命!”两人一齐行礼。
二十一日晚上深夜十一点,在燃烧的火光映照下,来自瓦涅河的水兵静悄悄地从西城门涌入帝都。他们冒着密集如雨的砖头和火把,默不作声地对暴乱的人群发起了冲击。刚毅而勇敢的水手们以寡敌众,与暴徒展开了激烈却是无声无息的搏斗,黑色的水兵枪刺在夜晚中闪亮着光芒。经过十几分钟的激烈搏斗,水兵们将人数是他们几倍的大群暴徒驱散。
在城东区,远东军校的学员们握着刚发下来的刺刀和长枪武器,呐喊着冲入了居民区,受到居民们热烈的欢迎,他们与居民们一齐并肩作战,将掠夺的暴徒驱赶了出去,居民区上空回响着一片欢呼:“军队万岁!”
在城北区,这裏正是暴乱的中心地带,在这裏混战的不仅有普通市民、业主、流氓、黑帮份子……还有不少是职业军人,人数多达近十万人,挤得大街水泄不通!五十一师团的步兵只有四千余人,加进去的话,只不过使混战再多增添点混乱,根本无济于事。师团长很异想天开地从城外找来几十头公牛,在它们屁股后面烧上把火,发狂了的公牛直冲人群,大街上顿时鸡飞狗走,顷刻间就清开了一条道路,大批禁衞军跟着冲入,用皮鞭见人就猛抽,打得人群鬼哭狼嚎。
天亮时分,帝都终于恢复了秩序。尽管骚乱造成了很大的损失,死了不少人,但是活下来的帝都市民们都觉得:太刺|激、太过瘾、太爽了!为了纪念那个尽情狂欢、为所欲为的激|情夜晚,从此每年的十二月二十一日大家都举行一个游行来庆祝,为了求得效果逼真,还每次都找上了几十头公牛屁股后面绑上火把,追在人屁股后面乱跑,然后大家就像当年举火把烧房子一样,每个人拿着根蜡烛满街乱走——这成为了帝都每年最大的节日了。据说后来这个风俗还流传到其它大陆去,他们那边的国家有样学样也跟着发疯……
事情过去了,但是统领处和监察厅之间的关系变得空前的紧张,发展到双方首脑连上下班都要全副披甲大队警衞保护,他们的部下针锋相对,在街道上设起了街垒对立,冲突随时一触即发。大家都感到:不能再把帝林与罗明海两个冤家放一起了,否则同样的骚乱随时还会发生的。罗明海上书,请求将帝林派到远东前线去——其实在此之前,早就有元老提议,认为将帝林这样的名将闲置在帝都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本来紫川参星一直存有顾忌:帝林是头凶猛的鹰鹫,放飞他是很容易的,但是想收回来就很难了!他是把锋利的双刃剑,在杀伤敌人的同时也会让自己人流血的,但是现在眼看帝林与罗明海已经势同水火,不得不将他们隔离了。
他征求帝林的意见,帝林说:“殿下,我又没做错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远远地被发配走呢?”一副十足无辜的表情。
紫川参星安慰他说:“这怎么是发配呢?这是家族对你的信任啊,远东战局复杂,需要有一个高级的监察军官去督战,这完全是战事需要啊!”
帝林表示非常不愿意放弃帝都繁华舒适的生活前去远东,紫川参星好说歹说劝了好久,一再解释:这并非流放,而是家族对他的重用,帝林才不情不愿地抹抹眼泪点头答应了,心裏却乐开了花:罗明海你这个蠢货!到了远东后,天高海阔,就数我的阶级最高,几十万家族军队就自然地落在我掌握中!只等紫川参星一断气,那时候我统帅五十万紫川军回帝都,左有紫川秀,右有斯特林,你拿什么与我对抗!要你狗命轻而易举!
“殿下,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下官同意去远东,不过有个事情下官放心不下……”
“哦,有什么事情你就尽管说吧。”
“下官的妻子林秀佳已经怀孕即将临盆,殿下您知道的,罗明海那个人渣对我恨之入骨,什么勾当都干得出来的!万一他趁我不在帝都时候,对我妻子有什么不利的话……”帝林的意思其实是想紫川参星批准让林秀佳也随军离开帝都,免去了自己的后顾之忧。
“哦。”紫川参星很爽快地说,“原来帝林你是担心这个啊!不要紧,我已经帮你想好了,就让林秀佳搬进总长府跟我一起住吧。罗明海胆子再大,他也不敢进总长府骚扰秀佳吧?保证你妻子不会掉一根毫毛。”
帝林一惊,立即回答:“殿下真是太体贴了,但是这样实在太麻烦殿下了,臣不敢当。臣本意是想让林秀佳随我一起走就可以了,怎么好意思去叨扰殿下呢……”
“唉,帝林,这你想得就不对了。林秀佳已经有了身孕,怎么可以长途跋涉呢?何况,让佳丽冒刀兵之险,又岂是智者所为?莫非你不放心我这老头子?呵呵,我的年纪都能做你和林秀佳的爸爸了!”
帝林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强笑:“殿下开玩笑了。”心裏不断地叫:“糟了,糟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好了,那事情就这样办了。帝林,你如果再推三阻四不肯答应的话,我可是当你在怀疑我的哦!”紫川参星的口气转为严厉。
帝林浑身一震,低下头来:“既然这样,那就叨扰殿下了。”后背上汗水湿透了厚厚的衣服。他微笑着礼仪周全告了退,一直笑着走出了总长府门口,笑着回到了监察厅,吩咐所有人离开,然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然后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可以碎的东西,口中痛骂不断:“该死的老狐狸!”
帝国历七七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监察长官帝林率领四万宪兵部队开始离开帝都,前往远东前线督战。
七八○年新年的一月一日,远东瓦格行省山区,一个半兽人骑兵映着拂晓的阳光沿着山路狂奔,冲进秀字营的驻地,人和马都是汗水淋淋的。他跳下马,用字正腔圆的人类语言跟醉眼蒙胧的哨兵说:“八百里加急!我要当面交给光明秀!”
秀字营昨晚彻夜狂欢庆祝新年,刚刚才睡着的紫川秀又被白川叫起来:“阿里巴巴股份公司的总经理德伦有紧急消息。”紫川秀马上就清醒过来,文书裏面德伦向他报告:在沙加行省地区新出现了大股身份不明的叛军,已经捣毁了“秀字营”的三家分公司,损失十分严重。
紫川秀马上派人去通知了斯特林。
斯特林高度重视这个情报,结合他手中所掌握的信息,他认为情况已经到了很危急的程度了。他不但命令自己的部队立即集结警戒,而且立即写了一封长信给驻扎在杜莎行省的远东战区最高司令长官明辉。在信中,他认为近期叛军的动向相当反常,应该马上加强戒备,把部队收缩集中,以防任何突变。
本来是应该让传令兵把信带过去的,但是中央军的参谋长唐平正好有事情要找明辉,斯特林就把信交给了他,托他带过去。
但是唐平最终并没有能够到达明辉的司令部,在距离杜莎行省不到七十公里的野外,他遭遇了魔族先遣队的埋伏,锋利强劲的箭一下子射穿了他的肺部,把他从马上射了下来。
躺在冰冷的雪堆里,唐平口里不断地咳着血,面对着步步逼近的魔族龙骑兵,他颤抖着把斯特林的信撕成碎片,随风洒向白雪皑皑的远东平原……
就在这天晚上,烽火染红了五更的夜空,魔族的大军越过了魔神王国与紫川家族的国境线的界碑,无敌的大魔神皇御驾亲征,兵力共计四百一十七个团队,一百三十二万人。七十多万远东各种族联合的叛军在他们前面开路,作为先导。
灰蒙蒙的天空,雨雪不断。
远东叛军破坏了停战协议重新挑起了战火,他们突然袭击了家族王军的巡逻队,然后逃窜。急于立功的方劲统领率领十多万民军前去追击,大军行进到了月亮湾平原,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前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阴影。
气喘吁吁的士兵们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张望着:“那是什么?枝枝桠桠的一大片,是树丛吧?”
“看起来很像,只是怎么越来越大了似的?”
老兵张起眼帘来张望,忽然高声嚷道:“都还在动着哪!这哪里是树啊!那是一路大军朝我们过来了!”
队伍起了骚动,民军士兵们纷纷嚷嚷:“好大一路兵马啊!是叛军吧!”
“怎么办啊!”
指挥官方劲骑在马上巡视着吆喝:“怕什么!叛军不过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不是我们对手!摆好阵势等着他们过来!”他的镇定和威严压制了全场的骚动,军官们劈头给了慌张的士兵一个耳光,打得他眼冒金星:“你!慌什么?站回队列裏面去!”拳打脚踢的把他们赶回了原地,队伍安静了下来。
一路路师团开出来,在平原上展开阵形,一个个巨大整齐的钢铁方阵顷刻间形成,布满了整个月亮湾平原。传令兵骑着马平治在各个方阵之间,高呼:“准备!”步兵们整齐划一地竖起长矛,方阵的上方一片钢铁冰冷的闪光。骑兵纷纷上马,在两翼作为反冲击的预备队,一排排高举的马刀明亮如雪,仿佛一条耀眼的光带,雪花安静地落在战士的头盔上、肩膀上,积了浅浅的一片。
闷雷般的蹄声传来,大地在轻微地震动,黑压压的敌群在迅速地切近着,犹如浪涛,犹如海啸,那如云头样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那黑压压的阵头,拥着长长的刀枪,还有那成千上万的马蹄溅起的雪粉,漫天飞舞,那威势,仿佛整路大军是踏着一朵云,在地上飞!
就如同传说的黑暗深渊中出现的恶魔,驾起云朵,要把所有敢于阻拦它去路的人和物一口吞下!
“扎稳阵脚!”传令兵奔来喝嚷,“第一排,蹲下!”士兵们把长矛的杆托搁在地上,矛尖前指,弯腰迎敌。军官们在他们的耳朵边上大叫大吼:“为了保衞紫川家族,为了你们的荣誉,勇敢地去战斗吧!”
“扎稳阵脚!”传令兵再次号令。听命的士卒们,更加把脚牢牢地钉在地面上,紧握着长矛,所有人的心都在怦怦狂跳。前排士兵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发出“咯咯”的碰击声,脸色发白,在方阵的后面,督战的军法官指挥宪兵们排成了散兵线,亮晃晃的箭头对准了前面的士兵的背后。
敌军在以难以置信的高速度压近!每一眨眼,就贴近一点!可以看见了,那如云的旌旗,那密密麻麻的刀枪,骑兵那狰狞的面孔,马鼻孔喷出的白气,兵马奔腾向前,势如风暴,厉若狂飙,以密集的阵形卷杀而来,成千上万的汹涌而至!
风吹开一片雪幕,人们的眼界清楚了些。突然,一个恐怖的嗓音在方阵中嚷起:“天哪!那是魔族啊!”所有的方阵一下出现了混乱,士兵们不顾军纪地叫唤着:“是魔族!魔族杀来了!”
“天啊,快跑吧,我们会没命的!”一个接一个的士兵丢下武器,从队列中跑了出来,军官们大喊大喝地拦住他们:“不许跑!谁跑就杀了谁!”
“站住!我命令你站住!”
“放!”面无表情的军法官一挥手,宪兵们开始射箭,逃跑的士兵一个个中箭惨叫着倒下,但是逃跑的士兵却越来越多!
方劲骑在马上大声呼唤:“不要怕!这是叛军伪装的!不要怕,回到队列中去!为了保衞我们的……”
一声巨大的呼喝,忽然裂天而起,将他的话淹没:“塞姆嘿林!(吾皇万岁!)”魔族兵狂啸着:“瓦格拉!(杀!)”再无疑问了,这正是魔族王国军队冲锋的战号!
大地在崩裂,天在塌,对于魔族那些绿色皮肤长着狰狞面孔的怪物,人类有一种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人们不会忘记,三百年前,就是它们的先辈毁灭了强盛一时的光明帝国文明,不到二十万的魔族军团横扫整个西川大陆,让光明帝国最后的皇帝和元帅战死,皇家军团陈尸五十万于蓝河战场。魔族,传说中会吃人、会喷火的怪物,代表了人世间最凶残、最强大的邪恶!
所有的方阵立即土崩瓦解了,士兵们不再理会命令,争先恐后地丢下了武器,转身逃跑。那溃散的兵勇像开了闸的水,像江河浪头,人潮汹涌,一下子把后面的督战队伍冲垮,到处是一片喧嚣声:“逃啊!逃啊!”
“没命了!”人们四散逃走,互相踩啊、挤啊、轧啊,冲撞着,武器白花花地丢了一地,到处是丢弃的旗帜。顷刻间,整路大军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魔族骑兵冲进了溃逃的人群中,欢呼着开始了一场大屠杀,成千上万魔族的欢呼声与成千上万人类临死的惨叫同样高入云霄。
方劲停止了无用的呼喊,这时候已经再无任何力量可以挽救大军的溃败了。他静静地看着面前自己的十几万大军在整个平原上狼奔兔突,看着一群又一群的溃兵从自己面前跑过,看着魔族在他们后面放声地狂笑,开始屠杀,看到满地的旗帜被践踏。
耻辱啊,尚未交锋,十几万大军就不战自溃!相比之下,赤水滩算得了什么?
他的亲衞队长明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大人,魔族已经杀过来了,我们也赶紧撤吧!”
方劲扭头看了他一眼,沉默,目光脱离杀戮的战场,投向茫茫的天际。
明柯以为他没听清,重复:“大人,我们撤吧!留得青山在……”
“你走吧!明柯。”方劲翻身上了自己的战马,望向明柯:“回去以后,告诉我那两个女儿,她们的爸爸是个胆小鬼,但是,幸好他还没有做出玷污自己名字的事情。”他长叹一声,轻轻说:“生死,不过就这么回事了!我真是太傻了!”
明柯扑上去拉住缰绳:“大人,您要去哪里?”
方劲笑而不答,拔剑噌地割断了缰绳,掣马平治,方向与所有人相反,他直直对着魔族军队的阵头冲了过去。明柯呆呆地立在原地,目送着一个伟岸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逆向的人流中,那么的平静,那么的安详。忽然间,他感觉到,在纷杂喧嚷的战场上空,有一个伟大的灵魂出现。
这就是后世人称“忠烈”统领的方劲留在人世的最后一面,没有人明白他那句遗言的意思,除了帝林以外。帝林明白,方劲正是以这种方式,避免了受自己要挟而身败名裂的结局。他小声骂句“笨蛋”,然后脱下帽子,面对远东方向久久伫立。
方劲是在衞圣战争中阵亡的第一个统领级的军官,他死得完全像个英雄:孤身一人冲击魔族的阵头,在五十米外连人带马就给射成了一个刺猬,他却依然活着,挂着满身的箭,背依着一棵大树,只身抗击许多塞内亚骑兵。魔族兵看出他是一个高级军官,原来想把他活抓的,但是每个靠近他五步以内的魔族兵都被他一刀砍倒,尸体围着他环成了一个圈。最后看实在没办法近身,指挥官一声令下,十几把长矛同时刺入他的身体,鲜血喷涌溅出,方劲倒下了。一个浑身上下长着绿毛的步兵和一个皮肤漆黑、满口烂牙的骑兵抢着要割方劲的人头,同时抢上前去。方劲忽然站了起来,一剑把那个绿毛步兵砍成了两截,然后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倒下。于是那个失去了竞争对手的骑兵非常高兴,他小心翼翼地把方劲的脑袋割下,和自己马鞍下的那串人头挂在了一起。
当天的月亮湾平原上空,阴沉沉的,雨雪不断,仿佛是上苍也不忍心看这一场大屠戮的展开,用彤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十几万人类逃,二十几万魔族追,空中回荡着魔族兴奋的欢呼和人类士兵的哀求、惨叫。尽管人类士兵已经举手跪下了,哀求着企求活命,魔族骑兵仍然毫不留情地把他们从头到肩膀猛劈下去。它们心裏有数,只有很少一部份人付得起高昂的赎金的,带着俘虏只会妨碍自己杀敌的利索,不如直接割脑袋去领功的好。
为了逃脱魔族鲁帝军团的追杀,大群大群的士兵争先恐后地跳进了结着薄冰的河流,拼命的向对岸游过去,但是远东叛军早已经在对岸严阵以待了,箭如雨下,人类士兵在水中挣扎着发出阵阵惨叫和哭号,河水马上被染成了绯红,湍急的河流把上下浮沉的人体不断地冲走……
参加月亮湾会战的十一万五千名紫川军,能逃过当天屠杀的不到五千余人,由于遭受魔族鲁帝军团和叛军的一路追击,最后能活着回到瓦伦要塞的只有八十七人。雪仍旧下个不停,掩盖了十几万具无头的尸体,月亮湾平原依旧那么宁静,那么洁白无瑕。
※※※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魔族军队展开了闪电般的突然袭击,从鲁帝军团所突破的缺口中,各路魔族精锐部队潮水般地涌入。面对着由于处在和谈时期松于戒备的各路紫川军,凶狠彪悍的魔族兵犹如狼群扑向一群瞌睡中的羊羔……
二更时分,几乎在哨兵警报的同时,魔族龙骑兵迅雷不及掩耳地踹进了黑旗军的西部大营,对睡梦中惊醒的紫川军展开屠杀。赤手空拳、惊惶失措的士兵们被马刀砍死、被长矛戳死、被箭射死、被自己人踩死、被大火烧死、被水淹死……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的时候,西部大营已经遍地尸骸,两万多人连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远东军总司令明辉经过超人的努力,仓促集合了三个师团的兵力——那是他手上仅有的兵力了——企图遏制魔族的攻势,他下令反攻。杜莎平原上,一万多名人类步、骑兵绝望地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情:代表着魔族神皇的黄金大旗下面,将近二十万的宫廷近衞旅士兵(装甲兽)在铺天盖地地慢慢逼近……
杜莎之战后,战线崩溃了,前线步兵们先是零散地、没有组织地三五成群地开小差,接着就是整师、整团地从阵地上撤走了,有组织的抵抗彻底地瓦解了。由于接受不到统一的指挥,一个又一个的民军部队在惊惶失措中被突进的魔族部队大片大片地切割包围,草草成军的民军士兵毫无战意,在发现突围无望后往往马上举手投降了。缴械后,魔族士兵立即把他们全部砍了脑袋。在堆积如山的尸骸边上,魔族塞内亚士兵在兴高采烈地欢呼嬉戏,饮酒作乐,把死人脑袋当球似的抛来接去玩乐,把血淋淋的肠子扒出来套在同伴的脖子上取笑……
跟在败退的紫川家族军队后面,各路强大的魔族纵队在紧追不舍。魔族皇太子卡顿亲王亲自率领北路军团,迂回包抄,企图对还仍旧停留在伊里亚行省和得亚行省的大批人类有生力量形成合围。沉默寡言的魔族凌步虚将军从南路突进,沿着远东大公路一线,深入的突进了兵力空虚的紫川军的后方腹地。当几十名魔族龙骑兵先遣队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蓝河渡口时候,聚集在此等候通过大桥的十几万人类军民惊慌失措,纷纷自相践踏逃命,造成了极其大的惨剧。特别是当河西岸的人类守军误以为是魔族主力已经到达而急忙砍断桥绳索的时候,东岸响彻一片呼天抢地的惨呼……
有人打开了窗子,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伴随着雪后清冷的空气一同进入房间。
从瞌睡中惊醒的斯特林马上从桌子上抬起头来,问刚进来的中央军的副统领:“有消息了吗?”他憔悴极了,眼睛满是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