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紫瑾尚未理清其中弯弯绕绕,那厢展昭却已恍然。</p>
虽为木槿段所制,体内的毒绵长似能催人昏厥,但所幸展昭另受内伤,身体的痛楚反而激得他能维持思绪清明。</p>
难怪他和紫瑾会在毫无防备下中招,原来对方利用他们迫切抢夺黄金杖的心理,把能生成毒性的那味药抹在了剑匣之内。木槿段先前把黄金杖丢入剑匣,并非为了掩藏,阻止他们夺取,实则是以此为手段让黄金杖沾染药物,不知不觉间下套,以保木槿段后手无虞、万无一失。</p>
可若说木槿段的出现是为将他们几人留在此处,他的行径又十分可疑。适才紫瑾发怒与他纠缠,木槿段明明有机会脱身阻止白玉堂与小戚,截下黄金杖,但他没有那么做,反而眼睁睁放任两人离开,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p>
从木槿段出现的那一刻起,其实他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木槿段为何会与那幕后之人合作?还有药族的昆兀,又为何会为对方所用?</p>
理由倒不难猜,唯“利益”二字尔。</p>
木槿段的目标从头至尾很明确,便是冲紫瑾而来,最多再顺带捎上一个他。但若仅仅为了困住他与紫瑾,放走小戚,让其渔翁得利有机会继承宫主之位,那难道不违背对方一开始设局窃走黄金杖的意图吗?</p>
展昭自然不认为那幕后之人是玫夫人。因为如果是她,不必绕如此大的圈子,偷偷将黄金杖寻机塞给小戚助他上位即可。</p>
幕后之人若仅为阻挠仪式,也只需不动声色将黄金杖就地掩埋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便能神不知鬼不觉达成所愿。</p>
但对方没有。</p>
非但没有,相反大动干戈地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实施连环杀人,更故意露出破绽引他带人去截出宫的归葬车队。</p>
是了,现在想来一切的破绽都是早有预谋。</p>
在旁人看来是他展昭聪慧过人,识破了对方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诡计。但现在细细回想,或许他才是被利用被算计的那个。</p>
连环杀人案乍看下是对方假借尸体偷运黄金杖离宫,实则难道不是在以一种最迂回最难防备的方式对他下毒吗?紫瑾中毒或许是意外,但对方一定算准了他会进屋查探接触雄黄,所以此刻的一切后手都是为他准备的。木槿段即便受伤也要抓他为质,为的就是利用他逼紫瑾投鼠忌器。</p>
或许,对方从一开始要的就根本不是什么黄金杖,而是以此为引,请君入瓮。</p>
玉堂截住车队之时,辛夷神色哪有半分慌张?虽面透阴沉,但辛夷从头到尾沉稳冷静到可怕,就像早料到会发生这一幕。所以当时他才会觉得辛夷浑身透着古怪。现在想来,辛夷的成竹在胸,只因所有的一切皆在那幕后之人的算计之中。所以辛夷才会嘲笑他“聪明反被聪明误”,才会暗讽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p>
即便之后他被“迷昏”带走,从四周机关布置也可推敲出是早有预谋。及至入了这洞穴,洞中的布置,木槿段的出现,剑匣内的药物,雄黄的秘密,无一不证明所有的一切皆是对方精心布局。</p>
只要想到那操纵一切的幕后之人此刻兴许就藏匿在紫婵宫中运筹帷幄。而所有人,包括他,对此毫无头绪,觅不得丁点蛛丝马迹。展昭心中只觉寒意升腾,叫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难安。</p>
那幕后之人到底是谁?</p>
能如此算计他的,必定是对他有一定了解的人。何况,能有如此手段,如此心机,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可若说曾与此人打过交道,对方又是怎样在众目睽睽下设下如此多的局,却叫旁人毫无所觉?</p>
如果说那幕后之人要木槿段做的就是留下他与紫瑾,那以对方的缜密心思,又怎会疏漏小戚与玉堂这两个漏网之鱼?</p>
不!绝不会!</p>
既然对方要的不是黄金杖,也不是为了单纯阻挠仪式,那幕后之人禅精竭虑所求只会更大。</p>
……等一下,他既与紫瑾中了毒,那也进屋接触过雄黄的白玉堂又待如何?</p>
若不慎碰了那黄金杖,是不是意味着玉堂他也会……?</p>
想到白玉堂此刻或许也已毒发,展昭先前还在抽丝剥茧剖析事态的脑子突然乱作一团。</p>
胸膛剧烈起伏,被内伤与毒素同时折磨的身体强行凝聚丹田之气,却引五脏六腑宛若火烧,几乎要痛昏过去。展昭强行咬破舌尖,才让自己保持清醒,只是眼前禁不住阵阵发黑,已视线模糊了。耳畔却响起紫瑾与木槿段对峙的声音。</p>
“瑾儿,你也莫要妄想试图以内力将毒逼出。这个毒,没有对症的药,解不了的。不过你放心,中了此毒,十天半月死不了。只不过这毒会逐步蚕食人的内力,叫人昏沉无力,任人宰割罢了。”</p>
“……。”</p>
“哦,忘了提醒你,老夫适才说的是正常的情况下。若是重伤之下再中此毒,那就不好说了。不过这展昭瞧着像个命硬的,没准能多挨点时日。”</p>
“木槿段,你到底想要什么?”紫瑾低哮。</p>
木槿段涩声反问:“老夫想要的,瑾儿你不知道吗?那日药族相遇,老夫就知上苍待我木槿段不薄。老夫已至花甲之年,已难奢求其他,为今只想你能回到老夫身边,余生足矣。”</p>
紫瑾眼中划过一抹忍辱之色。心头的火几番克制,致使牙关紧咬,静默不言。良久,才似下定了决心。紫瑾一字一句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替展昭把毒解了,保他性命无虞。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p>
展昭闻言一惊,侧了头愕然地望向紫瑾。</p>
可能木槿段没想到紫瑾会那么轻易松口,故而先是一愣,随即冷笑不止。“空口无凭。瑾儿,你叫老夫怎么信你?你可从未让老夫瞧见过你半点诚意。”</p>
悍戾决绝的眼阴狠地盯视着此生最憎恶的人,如果心能幻化成毒蛇,只怕早将木槿段这厮的老骨啃噬殆尽。</p>
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终是十指张开,突然死死攥住裤腿两侧。</p>
双腿渐曲,身形渐沉。</p>
自母亲死去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跪过任何人。今日这一跪,跪的是屈辱,跪的是俯首,跪的是尊严尽碎、傲骨尽折。</p>
他心中的痛与恨,都将随着这一跪被推波助澜到极致。</p>
然而双膝尚未跪落,便被一声“紫瑾”叫停了。</p>
“……不要跪。你……无需……跪他。”</p>
那人眉宇折皱处蕴着化也化不开的沉痛与动容。他竟第一次真正从对方黑曜石的瞳眸间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影子。</p>
展昭,这是你第一次正视,肯好好把我放在你的眼里吗?</p>
那么你的心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