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6泽畔。??燕北率兵马安营扎寨,巨木扎下营地。正是一轮圆月高高挂的时节,营地中泛着肉香,数口大锅中煮着肉汤,那些各个放肆的汉子们却不见任何狂歌笑语。几千人的营地中,满是哀鸿遍野,除了三三两两的军卒小声对话之外,便是伤兵营里传来的阵阵哀嚎。他们没有行军医匠,所谓的救治也仅是那些久伤成医的老卒们用土办法给伤口糊上些草药,或者是将箭簇斩断拔出来……这个时代没有消炎也没有止痛,虽然早在十几年前麻沸散便已经问世,但这些大头军卒哪里知道那些,甚至麻沸散。黄巾余党负伤还好些,雷公等人请燕北随随便便根据记忆画个符水烧了让他们饮下,好歹能治个心病;那些在中山国新募的士卒可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信这个,一个个在伤兵营中嚎叫的好似谁要骟了他们一般。“校尉,你下令吧。”张雷公在帐中听的烦了,也耐不住几名军侯与校尉一同都闷不作声的模样,扯着大嗓门说道:“俺雷公去把他们都宰了就地埋下,省的聒噪!”张雷公的话有几分只是心烦,但像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手上几十条性命,谁也不怀疑雷公说出这话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扑哧。”倒是坐在帐中上赤膊的燕北闻言也不知怎么就突然笑了,朝张雷公够了勾手指笑着说道:“杀了伤兵?雷公你过来听我说……”张雷公也没多想,起身便往燕北那边走,哪儿知道刚走到燕北身前,原本萁坐在地一脸笑意的燕北突然变脸,拧着剑眉一双鹰目陡然瞪圆了起身一脚踹在雷公腹部,直将他踹一个跟头,接着搬起几案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你个混账!伤的全是你前军的士卒,你若不向后逃如何会死伤如此多的部下!”整支军队也只携带了这一张几案,此时在燕北手中整个从中断成两截,随后燕北又再度一脚踢在雷公背后骂道:“现在还让燕某杀了自家袍泽?”到这个时候,姜晋、孙轻、李大目等人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架开燕北,王义则快步跑去查看雷公的伤势。一看雷公的模样王义这才松了口气,他的身上穿着铁叶子甲,踢打在雷公身上只怕燕北的脚要比他痛的多……打了个滚雷公便从地上爬起来,瞪了燕北一眼便要向外走。谁能想到平时对自家兄弟比谁都亲的燕北,在今日一场伏击之后竟变得好似狗脸,说变就变?“让他走!这个混蛋到现在还不知自己哪里错了!”燕北挥开周围拦着他的亲信,喝骂着,而雷公闻言却定住了脚步,转头梗着脖子道:“燕校尉,你职位高,你是上官,你是领,你责罚俺,俺认。你心里不舒服打俺,好。可你说俺今日害死那些袍泽?俺不认,你倒是说,俺如何错了?”燕北被气笑了,“好,你过来,都他娘给老子过来,我跟你们说,今日你错在哪里!”雷公脸红脖子粗地走过来,身上穿着铁铠他其实没受什么伤,但骤然间被燕北劈头盖脸在军帐中揍了一顿,谁的心里能好受了?“大目,今日你在中军,前军乱时你看到了什么?”燕北在地上铺开地图,脱了两只铁鞋便放在地图上摆出前军与中军的阵势,接着抽出腰间短刀与刀鞘一左一右地比做敌人伏兵,对李大目问道:“就在当时,孙轻奔马传令。”“俺,俺看到乌泱泱的伏兵,两侧箭矢齐,步卒冲击前军。”李大目看着燕北,想了想接着说道:“俺还看到溃军,被校尉砍死一个。”“对,就是溃兵。”燕北指着前面那只铁鞋说道:“雷公你是先锋军,前军遇袭你不说左右冲杀也就是了,你居然往后退?你往后退了你的士卒怎么办?人挤人他们根本看不清战局,不知道是输是赢,你他娘往后走他们就以为已经输了!”“俺不跑咋的?敌人的箭从两边往俺们脑袋上射,不后退难道站着等死?”雷公对燕北这番说辞极为不屑,指着前头的刀与鞘说道:“不往后,俺还能往哪跑?”“对,你往后跑,你往后跑士卒跟着跑,李大目的中军也往后跑,后军不知怎么回事也跟着往后跑……溃败,然后呢?”燕北拧着眉头转面对王义问道:“阿义,今天死伤几何?”“死百五十六,伤四百有余。”王义对这事记得很清,接着说道:“二郎,这事确实不怪雷公吧,谁碰上那种情况都要跑啊。”燕北缓缓摇了摇头,怒其不争地骂道:“你们知不知道当年大贤良师百万的军队,怎么就会败了?最大的伤亡生在溃败之后汉军骑兵的追击,部下都将背后留给敌人,刀子和弓箭死命地向背后招呼,大好儿郎像个懦夫一般死在逃亡的路上。”“今日咱们死了一百多个兄弟,你知不知敌人被咱们杀到溃败死伤多少?”燕北猛地将手掌拍在地图之上,说道:“四百有余,咱们杀了整整四百多个郡国兵,他们的伏兵最多只有千二百人,被咱们杀了三成!”“如果咱们溃逃,张雷公老子告诉你,你以为你还有命在这儿跟老子说着把伤兵都杀了埋掉?中军后军谁都能活,只有你个混账跑不了!”燕北连骂带喊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从接战到中军穿过战场支援你前军用了多久?仅仅千二百步,不足一刻的时间,你就是冲杀左翼伏兵,一刻时间你张雷公的勇武坚持不了吗?”张雷公不说话了,他在这个时候也在心底里问自己,从被伏击到中军冲锋而至,甚至连一刻时间说的都有些多了,难道就那点时间他坚持不住吗?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懊恼,当时他怎么就一心想着跑呢?“还有你,孙轻,知不知道今天战阵上我朝你扬刀是真想斩了你?”燕北见雷公面露愧意,转头又指上了孙轻的鼻子骂道:“你是斥候领,被伏击本就有你的责任,你的斥候就是在官道上看看?你跟我说,你设伏的时候会在大道上等着敌人的斥候吗?”“斥候的事我就不说了,你一路骑着马在前军后阵里大喊大叫,说我们要兵败了,赶紧后撤吧……告诉你,你这叫做动摇军心,按律当斩!”燕北梗着脖子对孙轻喝骂,一众兵将皆被他骂的抬不起头来,王义眨着眼轻轻地碰了碰燕北,“二郎……”燕北这才使心底里的的郁结舒服了些许,揉着额头说道:“行了,今天咱们能捡回来条命,这就已经是上天眷顾了。雷公你也别梗着脸,你穿着铁叶子甲,老子脚要比你疼。还有孙轻,我也就给你扬了扬刀,今天要不是大目反应快稳住中军,咱们一半人都得死在荒郊野地里!”雷公看燕北揉脚丫子的模样突然笑了,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校尉,俺雷公知错了……下次开战,俺就冲在最前头,谁敢埋伏咱俺就教他们好看!”“唉!”见到雷公服软,众人都陪着笑脸,燕北觉得一帮厮杀汉应当是把今天的话都听进去了,他这才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道:“咱们一伙兄弟喝酒舞剑的时候是真高兴,可大伙儿要知道,咱干的就是杀头的买卖,一个不小心就被人干掉了……可老子还想和你们多喝几年酒啊!”“明天,组督战屯,雷公你仍然还做先锋,燕某也要出咱们军中第一条军令。每个军阵将领之后一排矛手一排刀,一排看一排,最后一排是督战队,谁敢回头后面的军卒就把他斩了!”燕北顿了顿脚说道:“敌人比咱们少,这场仗只要咱们阵脚不乱,他们无论如何都打不赢咱们,这个道理就算是皇甫老儿亲至也是一样的理儿!”“只要再遇上敌军,你们就只管听着燕某号令往前杀,他们一个也跑不了。破了平乡城,咱们兄弟各个都去做那县令县尉,你们各自镇守城池,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燕北轻压手掌指着破碎的几案说道:“但是千万记得,有福气你们也要有命与享受,我就在中军,今后无论哪个方向哪个人受到袭击,若我的军令没有传过去,你就是只剩十个人也要给老子像个爷们儿一样把阵脚稳住,对着冲杀出去!”“就算你们战死,燕北都不会让你们白死,谁杀你们,后面我就会把仇人烧给你们做牛马。”燕北说着话锋一转,指点着几案说道:“但如果哪个抛弃了袍泽兄弟,置别人生死于度外,若是死在逃跑的路上也就罢了,反正我也不会给你收尸……如果跑回来说你兵败了,燕某人会带着请你喝酒时一样的真诚把你处死。”燕北此话一出,帐下众人便只觉彻骨的寒冷。金樽共于汝,白刃不相饶!“因为这是我给死去兄弟的交代!”燕北说罢,拍拍手说道:“现在,所有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严防死守,天一亮开始行军,兵临平乡城下,我要烧了郭典那狗贼给弟兄们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