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险!狡诈!”李大目在帐中怒吼着,大脚板一扬便踹翻了几案,“校尉你下令吧,俺要第一个攻上城头宰了郭典那个王八蛋!”燕北跪坐在榻旁,拳头狠狠地怼在地面上,他身上的皮甲与铁铠被取下,毛皮大袄被掀开一半系在身上露出左臂与半个胸口。?病榻上躺着生死不知的张雷公,露出的身子被洗净的麻布包扎着。在燕北面前放着一支羽箭,羽箭上的蔡侯纸已被打开,除了被血迹殷红之外无一字迹。城头上乱箭齐,刹那间便笼罩住雷公所在的位置,骏马当即被射死,随后便将雷公射成刺猬……尽管身上穿着厚实的铁铠与犀皮甲,但仍旧有六支羽箭在合适的角度撕开毛皮大袄与犀皮甲,钻进铁质大铠的缝隙中。后背被羽箭钉破只是小伤,大族佃户出身的雷公常年挥动锄头与柴刀,拥有一副相当坚实的背阔肌,箭簇撕皮袄与皮甲后只能钉入肌肉不伤骨骼。真正使雷公昏死的伤口出现在下半身。箭簇射死骏马,沉重的马尸压在身上使铁甲变形断裂插在腿上,撕开大片的伤口对他造成严重失血。如果不是策马前驱的燕北冒着劲射的箭雨将他救下,张雷公已经是一具死尸了。可即便燕北付出左臂受创的代价将张雷公从一片死地中救出,大量失血仍旧使他成了半个死人,昏迷不醒在鬼门关前徘徊。一众厮杀汉竭尽所能,剔出箭簇将草药糊在他全身的伤口上止住流血,但真正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雷公个人的求生意志了。这帮曾经诅咒过苍天已死的汉子,如今将满天神佛在心底祷告个遍,只求能从阎罗王手里夺回雷公的性命。燕北是真的没想过郭典会命人向只是传达口信的张雷公射出乱箭。他与郭典的副将高览一般地天真,认为两军交战即便自己是叛军,郭典也不应迁怒使者……现在燕北明白,并不是郭典错了,而是他错了。所谓军争,本就无所不用其极,否则要那些兵法何用?兵法本就是诡道,在乎人心,在乎人性。为的就是但求胜利不择手段!“校尉,下令吧,咱们去杀光那些王八蛋!”几名亲信气的跳脚,燕北却非常沉静地起身为张雷公盖上被子,转过身摇了摇头,“不,我们不出兵……一切依照计划,围三门而不攻,孙轻督率四百马军在北门外寻凶险之地伏击。”“校……尉!这仇就不报了?”李大目因眼睛大而得名,此时怒极更是一双铜铃眼瞪得浑圆,怒道:“俺们这血就不耻了?他们将雷公射了半死,多半就活不成了啊!”南门外十里营地中李大目与张雷公关系最为亲近,此时眼见袍泽被射得不成人形,心中焉能不怒?“你当我不想打?”燕北心里的怒火难泄,又哪能不怒,当下也瞪大了眼睛好似斗鸡般梗着脖子反手指着雷公对李大目怒道:“他是听我的令去传信的,却被射成这样,我冒着箭雨把他救出来,吊着一口气雷公满嘴血还朝我傻笑,说他拿到信了……你当我不就不怒,我的心就是块石头,它难道就不知道疼?”燕北怒吼着脸红脖子粗,双目通红几乎要落出泪来,转头叹息道:“可我哪里能下令,郭典他杀雷公就是要我怒,摆明了就是等我们强攻城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围三门,他却要守四门,一座城门他最多能给我拿出三百的守军……我们两倍与他,攻上去就是赢!但现在去攻,我们只能攻一门,他却有上千守军!”“我们若不打,仅仅去围,着急的却是他!他是太守,其他县城可等不了这么久。”燕北越说越是起劲,指着地上摆出城池的阵形说道:“现在他在明我们在暗,过了今晚我们便能围他三门……如果今日我们不攻,他八成晚上会来袭营,我们这边守着,周围两门就能动袭击。只要他今晚敢出城,明天脑袋就会悬在平乡城头!”李大目被燕北说的一愣一愣的,说实话他听不懂燕北说的什么围三门乱七八糟的,但心里硬是觉得好像挺有道理,缓缓问道:“校尉……你告诉俺,为啥不围四门,非要围三门,咱的兵够啊!”“围师必阙,与半渡而击意思一样,求的是打生不打死。你说别人打你,给你留下退路,你是不是就想跑?如果没退路,你是不是就想死命地打,咱们的伤亡是不一样的啊。”燕北说着点头道:“我知道你想问我敌人都跑了咋办,那不有孙轻的马队在北门外守着,敌人要逃跑肯定都是轻装,人能跑过马吗?到头来还是个死,可我们的压力就小上不少。”李大目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听着燕北的解释有些目瞪口呆,心里一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点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燕北说道:“校尉,校尉,你比郭典还要阴险,不……俺是说多谋!”“行了,给我传令,让士卒偷偷把所有云梯都送到王义和姜晋那边,让他们都给老子好好休息,晚上听到喊杀声就径自攻城,城上最多一百守军。如果晚上平安无事,鸡鸣之时趁着天黑便攻上城头。”燕北交代着部署,恶狠狠地说道:“告诉咱们的士卒,留下哨卒,其他人全部去睡觉,晚上醒了赶制云梯防备偷袭,没有偷袭便在四更天动总攻。”鸡鸣之时便是丑时也是四更天,而丑时对应的是凌晨一点到三点,天色最黑,人困马乏。“无论郭典敢不敢来偷营,咱们把准备做足,中军大片空地给我挖出陷坑,前军放开空门,军帐围着陷坑让士卒给我抱着弩睡觉!”燕北转头咬着牙看着病榻的雷公说道:“雷公不会死,明天我会把整个巨鹿郡最好的医匠绑到这里给他看伤……我要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平乡县官署的帷幕与郭典的级!”……平乡之战,在子夜时分爆于城南。郭典率队突袭,择选而出的六百敢死之士踏着月色轻装奔行十里,摸到燕北营地门口,此时此刻整个大营一片安静,只有三三两两的哨卒立在简易哨塔之上百无聊赖地目视前方,更有几名哨卒已经拄着长矛垂头打盹儿。‘到底是叛军,无论是凉州的羌贼还是中原的黄巾或冀州的叛军,都是大同小异一个德行。’郭典这样想着,在脚底的铁鞋绑上麻布,对左右轻声传令道:“无论遇到什么情况,直接杀入中军斩杀贼,全身而退!”左右死士轻声应诺,即便是作为摘选出的死士,面对重重军阵,谁又能心如止水?只是此时都强鼓勇气罢了。再久经战阵的男人临上战场也是一样,心里都会产生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是摄于敌人之强大,仅仅是……对生死的敬畏。强弩手射向大营门口的几名哨卒,紧接着六百敢死之士齐齐杀出,直冲中军大帐而去。伴着杂乱之音,营门口两侧的军帐有军卒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些平乡城中的敢死之士不论人有多少,推翻了火盆便不管不顾地向中军冲去……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杀死那几座最大军帐中的贼军领,其余贼人自然不攻自破。郭典也是这样想的,大6泽畔的伏击他亲眼见过燕北是如何依靠个人威望镇住整个即将崩溃的军心,这样的叛军领活着对整个大汉都是威胁,只要除掉他这场仗就算胜了!攻入敌营的路一片坦途,这对郭典而言太容易了,因为贼将部下的营帐太过随意,就好像是为了主将能快马奔出营地一般,一入迎敌看到的便是中军大帐。“贼军大帐就在前方,众将士给我杀啊!”临近二百步,郭典一声大喝,六百死士一往无前地朝前冲去。就在此时,中军大帐猛然打开,窜出个覆甲持剑盾的仓皇身影,不是燕北还能是谁?燕北一出帐便见郭典气势如虹地领着一群军士向他冲了过来,当即擎着汉剑大声喊道:“敌军袭营,敌军袭营!”可此时再喊,哪里还来得及?就算周围军帐传来士卒冲出的铠甲碰撞之音,谁还会管那些?都死命地朝燕北冲去。就在此时,‘轰隆’一声,冲得最快的几名士卒猛然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中军大帐前五十余步的空地猛然下陷,露出一个宽十余步,长近百步的大坑,坑中扎满了倒插的长矛,映着火光寒光闪闪!见到如此,一众步卒急忙匆匆止步,可此时他们哪里还止得住脚步?一个个前赴后继地跌入陷坑,落个长矛穿身而过的下场。“快!弩手何在,射死他,射死他!”隔着五十余步,郭典急忙呼喊弩手,几个持着手弩的步卒堪堪止住冲势便向燕北射去。哚哚哚!燕北右臂一抬,尽数将弩矢挡下,那张野心勃勃的脸庞对郭典带着嘲讽轻笑,随后高声喝道:“弩手何在!”骤然之间,从中军大帐至营门口所有军帐轰然而塌,数百名手持强弩的叛军陡然窜出,抬手便直射而出,紧接着数百名手持长矛的叛军结成线阵,抬矛从后将国电麾下的郡国兵向着陷坑驱赶着。就在此时,郭典猛然回,他听到身后来自平乡城东西二门的方向传来喊杀之音,不由满面惊骇转向灰败……他败了,输了士卒,输了平乡,更输了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