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公没在新昌。??当燕北驱赶兵马过境新昌时,王当早已在城外驱使民夫押运着城中近日收拢的四十多车粮草等候多时。张雷公被送来时满身浴血,受创十余处又受了战马颠簸伤口崩裂,身上的血都快流干了。或许是在黑山里吃够了苦头,如今跟着燕北刚有一点好生活的影子,张雷公不愿这么早去死,硬是被草药吊住了性命。等到伤口稍稍愈合,王当连忙派新投奔的吴双带五百兵马借着押运送往襄平粮草的机会将张雷公放在板车上送了过去。新昌只是辽东小城,没有什么优秀的医匠……他的右腿受创骨头错位,亟需精通接骨的医匠,否则就算人救回来性命,这辈子都无法骑马。可王当也不知道襄平有没有优秀的医匠,甚至不知道整个辽东有什么像样的名医。在他心里,张雷公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送去襄平,也只是为一同并肩作战的老兄弟尽尽人事罢了。燕北得知张雷公已被送去襄平,知晓其或许因此战废掉一条腿,不由心中更急,便安抚王当尽心守备辽东南,弹压各地大氏。随后启程,率军督着征的运粮民夫继续向北往襄平去。燕北部下,沮授、高览、张颌从前都各有身份,三人更是因为燕北举族迁至辽东,跟随他之后是有些屈身的意思,燕北有愧于他们的;而麹义虽然也不错,但与燕北为共生关系,到没有什么;至于王当、孙轻、李大目、张雷公四人,追随燕北之后日子比在黑山时好到天上,按说是应当他们四人感恩戴德才对。也确实是这样,但张雷公不同。这个天生大嗓门的冀州汉子跟随燕北之后,好处没落得多少,反倒受了不少苦头。先是在平乡军帐里被燕北踹了几脚落了面子,后来人家也不以为忤,照样为他冲锋陷阵,在平乡城下又被郭典一通乱箭险些射死,光养伤就养了三个月。到了现在,又因为汶县的里应外合,要废掉一条腿……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燕北啊!他心里怎能不急?路上押运着粮草辎重,无法催促兵马倍道而行,一临近襄平城,燕北便将兵马交与潘棱督着,带着十余骑骁牙军一路快马奔向城池。“张雷公何在?”打马入城,于长街奔马三百步,便到了燕氏大宅,部众家眷皆在此处,正逢孙轻从府门中低头走出,一见燕北回来满面喜意,拱手说道:“贺喜将军得胜归来!雷公在屋里养伤,我这便带您过去!”“不用带我了,家里我认路。”燕北一听张雷公在养伤,翻身跃下便向里走,走了两步才转过头将缰绳丢在一脸错愕的孙轻手中对他说道:“你出来的正好。骑我的马,去将公与先生与阿秀喊来,去官署等我一会,看过雷公我便过去。”孙轻不知燕北为何此次如此雷厉风行,不过还是立刻点头插手应诺,跳下府门台阶翻身上马回一看燕北已经快步走入府中,只得自嘲地笑笑,打马而走。踱行两步,揪了一下鬃毛左翻右看不由心生疑惑,转头对左右追随燕北而来的随从问道:“将军怎么换马了?”一旁拴马的骁牙武士与孙轻熟识,便上前小声说道:“将军把素利给的那匹宝马送人了。”“送人?”孙轻左右想想,也没放在心上,笑道:“将军就是亲待下属啊,可是你们谁在战阵上立下功勋?”骁牙武士歪头撇嘴,若真如此倒是好了,不过又觉得在将军背后嚼舌根子不好,因此也没多说,只是笑笑。孙轻也没多问,打了个招呼便拍马朝城外奔去。沮授就在官署,倒不用多跑,但高览在城外大营练兵,一往一返要耽误不少时间,他可不想耽误了燕北的事情。襄平城的燕氏大宅是占了先前襄平县令公孙域的宅子,公孙域一支被燕北族灭,城外的邬堡与田庄如今被王义拿去安置工匠炼铁,城内这座大宅则暂时用来安置部将的家眷。当时涌入二百口人,多亏了这座四进的大宅才得以安置。不过到如今,仍旧住在这里的已经没多少人了。麹义一到辽东便在燕氏宅左近购置了一户偏远安置家眷,张颌和沮授也搬了出去住在县官署旁边。除了高览母亲年迈,燕北强硬要求要让老夫人在燕氏宅里受他们侍奉,更是为了老夫人专门差人在襄平牙市上买回来二十个奴仆,有男有女都是聪明伶俐机灵懂事儿的,专门每日侍奉着。除了高览,也就剩黄巾四将还住在燕氏宅里,不过眼下张雷公重伤才送回来,李大目与王当都分驻辽东南北,宅子里只有李大目的几个妹妹与高堂老母在罢了。对了,还有孙轻的妻子一家。此时倒显得宅子里空空荡荡。虽是空荡,燕北走到一进的偏房还是闻到刺鼻的草药味,外面架着一排晾晒杆搭一排换洗的麻布,下面几个药锅子在灶上呜呜地冒着白烟,几个婢女在一名老年医匠的指导下熬着药。见到燕北进来,纷纷行礼。虽然他们都不知道燕北是谁,但谁都知道,能披甲带刀走进这个院子里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何况这个年轻武士的铠甲上的花纹要比旁人华美的多。燕北脚下不停地向众人点头,带着铁叶子扑朔朔的响声一阵风般的走进屋子,一眼就望见榻上被麻布裹成球只露出半张脸的张雷公,还在在他身旁端着药的老妇人……一眼,燕北的眼睛便瞪大了,快步上前接过汤药放到一旁,恭恭敬敬地行礼之后这才扶着老妇人的胳膊说道:“老夫人,您怎么过来端汤药了,快快歇息吧。来人,来人啊!”高览的老母亲跑到张雷公这边端着汤药,黄天在上!燕北哪儿敢让这个一知道他是匪便自己将自己气昏的老太太跑到这边来伺候张雷公这黄巾余党……到时候万一再出什么事,高阿秀不得提着铁矛在自己身上捅几个窟窿!“燕将军啊,别叫了别叫了。”院子里几个婢女听到连忙跑进来,却又被老夫人摆手屏退,这才带着慈爱数落着燕北道:“你看看张家子,上个月还活蹦乱跳的,一嚷嚷那嗓门震得老身头昏眼花,一晃眼就满身伤的送回来了,这真是,唉。”燕北脑子都蒙了,在鲜卑时虽然与老夫人交集虽少,他一直领军筹划战事,但多少还是专程拜见过几次的,更何况在素利部落的一个冬天,众将家眷就这几个长辈人让他操心,生怕被塞外的冷天冻出个好歹……可那时候老夫人对他可没这么亲近啊!尽管弄不清为什么,但燕北觉得至少老夫人现在是接纳了他的感觉,这是个好现象,因此也不就此多言,而是弓着身子说道:“哎哟是,老夫人您这可是折煞小辈了,燕某哪里是什么将军啊,我与阿秀年龄相仿,您就叫我二郎就行。”二人在屋里这么一说,病榻上躺着的张雷公缓缓睁开眼睛,迷蒙中见到燕北在屋里,便硬撑着想要起身,“将,将军……请您责罚,属下……”燕北一见雷公醒了还撑着胳膊要给他行礼,连忙小心地把这个尖嘴猴腮的黑汉子按回榻上,打断他想要说什么请罪的话,道:“别说那些,活着比什么都强……你就给我好好养伤,其他的万事有我不必担心。”“张家子醒了,那你们便先谈吧,十几日没见肯定有话要说,老身这便回去了。”说着,老夫人便要叫侍女进来,燕北连忙对老夫人道别,嘱咐侍女小心一点,等高览老母走出去这才皱眉小声对神情虚弱的雷公问道:“这老夫人……怎么了?”张雷公一愣,“什么怎么了?老夫人挺好的,身体康健也挺有精神……”“我不是说这,老夫人怎么突然对燕某如此,如此善意啊?”燕北歪着脑袋左思右想也不知怎么回事,喃喃道:“不瞒你说,现在还有点受宠若惊。”张雷公想摆手,却限于伤势只得僵在榻上说道:“这事,您问俺算对了。这几日醒过来老夫人太闲,便常来俺这说说话,都是寻常百姓家的人,聊着聊着老夫人便总给俺讲些大道理,不能反抗汉室,俺就顺着老夫人说,老夫人气性大,生怕给气个好歹。后来就说到您在冀州时为百姓明断道理之类的事情……可能是这事吧。您要实在不清楚可以问问孙轻,他的内室与老夫人走得近。”燕北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当时在冀州时为百姓处事他认为那是自己应尽之责,其实也就是心底里想过一把做大官的瘾,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影响。正笑着,看到雷公身上裹着麻布,连忙坐在榻边问道:“你这伤?”“碍不着什么大事,俺还活着,什么都不算坏事。”雷公的脸上有些灰暗,低着头小声道:“就是以后腿脚不灵便了。”燕北楞了一下,常在马背上讨生活他清楚一名武将腿脚不灵意味着什么,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倒是雷公见他沉默,笑着开解道:“没事将军,真没事……对了,您从南边回来,孟益怎么样?”燕北垂头,叹了口气才说道:“伏击打赢了,就俘虏了他几个时辰,后来被公孙瓒的部将救走,连我也差点死在南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