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盔掼甲的将士们高唱着昂扬的军乐,经过辽东将士的奋作战,混乱的冀州局势得以平定。这场筹备了半年多,历时三月有余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在冀州的最后十余日里,燕北做出了很多决定,名义上来说这场为了‘家国天下’的讨伐已经完成,燕北需要给他自己,或是给辽东郡,谋求些许红利。他要让辽东与冀州各地通商。这个时代商贾自然是可以流通天下的,没人能管得住他们,但是朝廷与地方有税法,无论是涉及到大规模运输的均输税;还是车船往来的城门税;再加上算税口赋……层层盘剥,燕将军的车马就算到冀州这里来通商,哪里还能赚得到钱嘛!不过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燕北对韩馥有活命大恩,在二人的密谈下,凡是携带燕北部章幡的商队往来,将燕北麾下的商贾与普通百姓一视同仁,且东汉颇重的关税、市税减半。这对燕北来说,便省去一大笔无用的开支,甚至在冀州通商要比在幽州境内来得更为合适。先汉时承秦制,免去关税,设下关卡也仅是为了检查行人物资。但到了东汉,关税便又再度重了起来。东汉的苛捐杂税甚多,还偏偏各个起着听起来很有用的名字,整个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大汉的商贾是那么好当的吗?要不是燕北早年间在辽东边塞那个地方,每年一到收税便逃到塞外待俩仨月,恐怕早就把税官杀了造反,还用等到二张起兵?对他来说,走私是一件好事情,也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这件事在冀州就不是那么容易做了。可是预见的,眼下冀州破败,韩馥又要招兵买马,短时间内肯定要从税务上刮皮才能满足州府取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燕北不管那些,只要他的商贾可以在这边自由买卖不受重税苛责就好。倒不是因为他的商贾是幽州人便不用在乎冀州的赋税,这年头往来道路极为不便,若想做商贾生意,自然要在冀州扎下些许人马,道路运输困难,商品又大多有时令,不能做到低价买入高价卖出,做一年赔一年,那图个什么?除了韩馥这边,渤海的袁绍那边燕北也派人专程游说。不过袁本初并不像韩馥那么好说话,和这种心比天高的人物打交道困难的要死,死乞白赖的袁绍也没松口,只是派人告诉燕北,如果是专程买卖他所需要的东西,可以当作私下里两人的交易,不收赋税。燕北在路上琢磨这事,心里头觉得要么是袁绍身边有能人,要么袁绍就是有很高的商业才华。不过这年头正经士人谁关注商贾贱业,相比是有人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渤海是个好地方,朝廷设立的司金中郎将便在渤海郡,专管着渤海盐铁。燕北本想找袁绍讨要些赋税上的优惠,在渤海盐铁上做些文章,却没想到袁本初只给了自己这样一个专事买卖的权力。尽管辽东郡也有盐铁,且不在少数。但毕竟辽东的规模是无论如何都难以媲美重镇渤海的。可惜了美好愿望落空。“诶,子义啊,我有个事一直想不明白。”坐在车马上一路回幽,两旁的景物变了又变,时间长了看得心里也烦躁,脑子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燕北对车驾旁跟着的太史慈问道:“你说麹义为什么要给他的儿子起名叫遂呢?和凉州那个叛贼头子同名。”“想来是希望顺遂长大成人的意思吧?”太史慈轻笑,思虑斟酌片刻对燕北说道:“其实将军,慈并不觉得韩文约是叛贼。”“怎么说?”燕北这么问着,心里倒觉得太史慈说的有几分道理,遂,顺遂。只不过这个顺遂很可能并不单单是希望儿子长大成人,而是家里人希望麹义能够平安顺遂,活着回到凉州的意思。这年头背着宗族外出的大丈夫,又有几个离开家觉得自己能真活着回去的?想着这些燕北不由得有些同情麹义,甚至觉得自己那天夜里给麹义一顿训儿子般的臭骂有些过意不去了。另一边呢,其实心里也是有些为麹义感到高兴的。这个麹兄啊,也就遇上的是我燕某人罢!否则换了旁人,那么能打仗又有个愣头脾气,整天骄傲的快飞天上去,动不动总想自己给自己下个令……换了旁人哪个能容忍?少不得拿他放战场上当死士害死去。太史慈斟酌词汇道:“我听人说韩遂更名造反前叫韩约,是凉州少有的名士,那会凉州叛乱的厉害,朝廷有人进言希望放弃凉州闭锁陇关。韩约还为这事专程去过大将军何进的幕府,可惜也没什么结果。”“后来他回凉州,再听见他的事情时,他已经更名叫韩遂了。”太史慈抿着嘴,缓缓说道:“统帅十万羌胡下三辅……威逼洛阳,震惊天下!”燕北听到太史慈说这段话,讲述起韩文约的故事时,直叫他后背寒毛根根竖起。这是什么样的气概与才能,才让他从一介名士之身转头便成了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反贼头子?“这算什么,不能遏制叛乱,就控制叛乱?”燕北笑了,言语中却也少不了对韩遂这个名字的钦佩,“韩文约的做法与燕某不谋而合,却要比燕某厉害得多啊!麹义之子的名字没起错,这个名字很好,很好!”听到燕北这么说,太史慈笑着说道:“将军的确不似韩遂,却未必不如他。在慈看来,将军与凉州另一个人就很是相似。”“哦?子义觉得谁与燕某相似?”燕北带着笑意问着,便听太史慈说出一个名字,“凉州马寿成。”马腾!这天下太大,太多事情燕北都不够清楚,对于凉州的叛乱燕北所了解的远不如太史慈,他说道:“马腾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如何与燕某相似?子义且给燕某讲讲。”“马寿成本为扶风人,祖上多为卿贵,不过到他阿翁那会就没落了,传到马寿成,家贫只能以砍柴为业。到凉州叛乱,马寿成被征为军司马,有功迁了偏将,不过最后还是跟着反了。到现在自称将军,在凉州打成一团。”太史慈笑笑,对燕北有些恭维地说道:“他是将军反叛,你是靠反叛做了将军……马寿成固可雄踞一方,却比不上将军明堪大势呀!所以如今他是叛贼,将军却名扬河朔,实为一方豪杰!”燕北皱皱鼻子,迎着吹来的风眯着眼,手拍车辕笑的畅快,笑过了,这才对太史慈问道:“诶,子义,你觉得冀州的韩使君是个怎样的人?”提起韩馥,即便是太史慈这般时常正色的人也不禁带着莞尔,摇头说道:“洛阳的董仲颖怕是没什么识人之明,才会叫他来做冀州牧。”韩文节尽管生于颍川名门,可其人才学品德性格,都太不出彩了!普通到骨子里的人啊,很难让太史慈提起一丝精神。“我倒觉得韩文节是个真性情的人,燕某不知你注意过没有,那位韩使君对董卓与袁绍的称呼。”燕北想起韩馥向他求救时那副大头鹅的模样便想笑,说道:“他称呼袁绍,从来为袁本初;而称呼洛阳的董卓,始终都是董公。”“将军是说他为董卓做事?”提起这个,太史慈脸上更是不屑,不过阿谀权势的小人,这有什么值得称赞的?但燕北觉得很值得称赞,他正色说道:“此时此刻,天下大势虽不明朗,但除了董卓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朝廷在董卓手里,皇帝尚少,宫廷公卿多愿明哲保身而不愿为皇帝效死谏,似卢子干那般的忠贞之臣自然值得钦佩,但我并不觉得韩文节的做法需要被诟病,他只是说出每个人都在这样做的事情罢了。”太史慈一时难以明了,便听燕北接着说道:“如燕某,手握重兵不思上报家国,仅攥着辽东一隅观察时局,甚至为算计董卓而沾沾自喜,传送洛阳的书信仍要对董卓言辞恭敬,算不得英雄好汉;如那本初公路,四世三公深受皇恩,却还不是落得出奔洛阳,在渤海在南阳,拿着董卓出的委任状见机行事,亦不是光明正大!”太史慈别扭了,自家将军的脑子看问题怎么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呢?他反驳道:“袁公路是逃了,但袁本初也曾在显阳苑向董卓拔刀,难道就不是英雄了吗?”“袁本初啊,沽名钓誉罢了,否则他为何要领董卓的诏令踏踏实实去渤海郡上任?凭借他的声望,在冀州之地自称将军,从者难道不云集吗,何不反攻洛阳与董仲颖一决高下!”燕北这话说的诛心,他自己却是万分落寞,“心有大志的人啊……都没什么意思,反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的韩文节来的痛快!”太史慈默然,所虑者多者所图也大,自不会随波逐流。可是接着,他便反应过来,燕北这是明着夸本初贬文节,实际是在说他自己!“等着瞧吧,天底下皇权的最后一块遮羞布被董氏撕得稀碎!”燕北两手紧紧扣着车辕,压低了声音咬紧牙关,目光远眺着远方说道:“不一样的世道,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