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城至汴水的数条官道上,浩荡的兵马奔行不曾停止。曹操对燕北如此大张旗鼓地行军感到不安,作为客将却不好驳燕北的脸面,值得旁敲侧推地问道:“将军,我们如此行事,若被徐荣发现当如何?”燕北的行军何止是大张旗鼓,简直接近莽撞,两万有余的兵马直接铺开在汴水以东。虽然这样行军的确很霸气,一时间望着道旁林间郁郁葱葱,到处都是高举大旗的士卒。可这如果被徐荣攻击,怎么办?“孟德兄是担忧燕某如此行进太过张扬?”燕北笑了,扶着车辕望向西面道:“就是要徐荣知晓,燕某来了才好行事。”比起被徐荣的探马发现,燕北更担心的是徐荣不知道他西进。如今徐荣背靠旋门关,手里拢着河南尹的重镇荥阳城作为关东至洛阳的屏障,别的不说,如果徐荣死守城邑……燕北手里的精锐兵马大半都要折损在这城关之下。他的人手可不是关东联军那样拉起来凑人数未曾整训的乡勇,除了交给曹操的三千、麹义部下剩的五千是新卒之外,其余高览领的燕赵武士、焦触的常山中山二营、赵云的原张颌别部,这可都是历经数次大战的老卒,怎能损耗到烈度极高、死亡率最高的攻城战中。燕北大张旗鼓的进军,只有两个目的。一是让徐荣对他产生误判,认为燕北不过是徒有虚名之人从而放松警惕;二则是让徐荣出城,引大兵来战,决胜于野。归其根本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迷惑敌人罢了。“孟德兄不必担忧,在汴水之前,不会发生战事。”燕北从未来过司隶,对这里的地形并不了解,原本非常担心自己的弱点,不过有卢植随军,这对洛阳近畿熟悉无比的老尚书给了他太多帮助。扬鞭西指,燕北对曹操笑道:“汴水,我们在汴水集结,渡河之后才需要担心。”曹操想来也是这个道理,但还是觉得燕北似乎信心满满太过狂妄了,想起徐荣兵马的恐怖,不由出于担心对燕北说道:“徐荣兵马甚强,将军需多加小心才是。”“嗯,孟德放心,燕某还未自大到那般程度。”凉州兵强吗?燕北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麾下北方强兵是如何出来的。人有百样,所以数过一百哪儿的人都是一个德行。别管是丹阳兵还是六郡兵还是幽州兵冀州兵,新募来的军卒都是一个模样。即便大体上有几分差异,也无非是凉并六郡的良家子生来便时刻准备投身行伍,身体强健些许……这也是因为他们提早在为战争做准备。别的地方的兵也一样,就如燕北的冀州兵,他手里最早追随其北经鲜卑绕至辽东的那两万冀州兵,那些士卒确实是他遇到最好的军卒。他们都在加入燕北之前不是冀州各地训练一年的郡国兵就是流转各地的盗匪刑徒,无论在心性还是身体都要比普通人强上一些。不过历经数次大战折损过半,如今活下来的冀州兵大多为军中什长伍长,仍旧在做普通士卒的已经不多了。到后来第二次平黑山时募到的兵员在素质上便差了许多,赵云的乡勇、焦触的饥民、还有在中山巨鹿招募的流民,经历过战事后狠劲是有了,但身体上虚弱毕竟不是短短三个月就能补上的,和从前的冀州兵相差甚远。在遥远的和平年代,冀州兵弱,幽州兵强,那是因为他们需要时刻担忧外族的进攻,边郡的年轻人都磨练武艺防备边衅。但自黄巾之乱后,冀州人经历战事不知凡几,因而武事精备……凉州更是如此。从燕北出生算起,凉州的战事从未消停过两年往上。凉州人时时刻刻身处战乱之中,他们生下的小孩几岁就开始操练弓马,过了十岁就可以上马打仗杀人了。如此的地方,燕北想不出任何一个凉州兵弱小的原因。但就算知晓凉州兵强马壮,又能如何呢?难道他就怕了,像那些关东诸侯单单听到人家的名号便吓得却不不前吗?孰强孰弱,总要交手后才知晓!汴水流,汴水流。立马汴水之畔,燕北举目西望,若说心中没有一点担心,那也是骗人。任何深过人身的河流,在战场上都是即为可怕的存在,更遑论如今的局势,是他渡河之后,这条宽广的汴水便会截断他们的后路。实际上如今的局势十分诡异,汴水在中间,向西三十里为董卓军前沿重镇荥阳,向东六十里则是关东军前沿小县卷城。姑且不论后援力量,若战事在汴水以东爆发,燕北内心有七成把握在兵少于徐荣的情况下击败他。但若在汴水以西?燕北内心的把握便只剩三分。这样的地形地势,若是铺开了在荥阳附近各地进行小战尚可,一旦双方合兵会战,燕北以两万敌三万……这条横在身后的汴水将会截断他一切后退的机会。正常的战事中,即便是大队人马合战,首次伤亡超过一成便会想办法后撤整军,等待再战的时机。一场大战的进行通常需要数次交手才能让双方将领找到能直接击溃敌人的手段,从而克定敌军。但这样一条河横在身后,燕北有整军再战的机会吗?他甚至可以预料,两万兵马与敌军在汴水以西交战受挫,留给他的狭长便只有两个……要么背水一战,要么过半精锐士卒被敌人逼下河里淹死。因此,燕北与他的‘幕僚’——麾下领兵的将佐及卢植多次讨论,却每一次都将战事发生在汴水以东的可能性降至最小。除非徐荣是个完全不知兵事的人,否则断然不可能将战事引向汴水之东。就连其与曹操所交手的接战、追击、击溃三场战役,最后便在汴水戛然而止,再不东进。燕北及麾下众将束手无策,燕北善算但这样的战事明显超出他的能力,麹义擅长正面作战但谋略非其所长,至于太史慈、焦触等人谋算经验甚少,唯一可能派上用场的卢植却在思虑良久之后叹息着对燕北说目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据守汴水分兵袭扰引徐荣东渡。这与曹操的建议相似,或许是目前最优秀的战略,却并非是燕北所想要的。他不想再驻扎原地拱手将主动权交给徐荣,束手无策的等待使他感到气馁。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与凉州兵交战,哪怕只是小股作战,试探才能让他对凉州兵的实力有具体的了解。正当燕北气馁地准备在汴水以东扎下营地筹集走轲等待徐荣时,被兵马夹裹一路跟着他们这些厮杀汉走到这里的陈群来到他的身边,拱手问道:“将军望向西面,在思索什么?”其实陈群后来想想也是莞尔,自己本是被乡人推举出来劝说燕北不要再放胡骑骚扰颍川百姓。但在酸枣大营里被燕北带上将台,接着又在惋惜曹操拳拳报国之心与燕北的豪迈之下迷迷糊糊跟着兵马跑到这里,真是……造化弄人。在这些庞大的军队中,陈群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他在这里算什么身份?他既不是能够跟着燕北升帐议事的幕僚,也不是普通军卒或下级军官。他算什么,游览大营的旅人吗?“怎么你想要回去了吗?”燕北这会儿的心情可算不上好,这一条汴水令他心中愁苦,因而言语上也没了平时的温和,问道:“这一路以来,你可见到燕某的部下侵夺百姓?”不过燕北毕竟是燕北,就算心情不好,也不会对旁人非打即骂。他并不是个容易失态的人,这也是他持之以恒想要培养出自身的气度。“在下并不想回去。”陈群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容,尽管他本来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燕北的大营里跟着他辗转上百里路,但说实话他觉得这很有趣。他从未感到自己离战争如此接近,而恰好,燕北的两万雄兵能给他许多安全感,陈群缓缓说道:“在下只是看将军忧虑,想知道所为何事而已。”“所为何事?”燕北撇嘴叹了口气,跟你说你能解决吗?虽然他没好气地看了陈群一眼,却还是耐着性子缓缓说道:“文长可知晓兵事?我想领军西进,但西进之后这条汴水会阻断我后撤的路,又没有援军,一旦兵败受敌追击,则兵马尽损,所以只能驻军此地……空负强兵却无法与敌一战,大丈夫只能再次长吁短叹!”“喔,将军是为敌军占地利而忧虑。”陈群缓缓点头,他没读过什么兵书,虽然头脑聪慧但还是家传经学至世,不过随口问道:“既然地利无法克服,将军为何不想办法消磨敌军的地利呢?若两军相似,不久也可一战了?”“我身后有这条汴水,敌人在荥阳之后却是旋门……诶,你说的有道理啊!”燕北没好气地说着,突然一愣,拳掌交击之下猛然喜道:“你说的对,太对了,消磨敌人的优势亦能成事!走,跟我去军帐!燕某有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