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水河畔猛烈的厮杀声仅仅持续了不足两刻,仅仅两刻时间章碾部下一个曲便在河滩阻敌的过程中死伤过半,无力继续阻击,被迫撤回至壕堑。随着时间推移,占据壕堑依仗地利的优势渐渐不存在,敌人越聚越多,同时穿过妫水河的鲜卑勇士也越来越多,那些骑兵是鲜卑部落战斗的中坚力量,在河滩运动更为灵活且数目众多,突骑或是骑射,都足矣压制壕堑里的章碾部士卒。继续后撤。在战斗的最开始,河岸突袭尽管因为士卒崩溃而被鲜卑人发现,但最早的拒水作战章碾部尚能以三四百士卒换来鲜卑八百之多的死伤,但越往后,这个数字被不断拉平,最终每道防线不过能坚持不足一刻,甚至不敢发生战斗直接撤退到更远的地方让壕沟作为拒马拖缓敌军速度的工具。短短一个时辰,算上战斗,章碾整整后撤十里有余。回过头就能望见遥遥在望的军都山脉。章碾离军都山只有不到十里的距离,可这十里却隔出生与死。鲜卑人的速度越来越快,壕沟拒马只能拖延骑兵的速度,但对步卒而言他们与章碾部汉军的速度是一样的,甚至那些奴隶与贫穷并不能拥有战马的鲜卑步卒奔走矫健还要比章碾部汉军快上一些。即使对决数目相等的鲜卑武士,汉家儿郎在野战上也只能依靠兵甲占据些许微不足道的优势,更何况鲜卑人的数量远超汉军。每一次追击,只要被追上便会被杀死一伍甚至一什,追击为鲜卑士兵提起了更多的勇气。尽管章碾与几个活着的军侯竭尽全力维持阵形,他们的军阵仍旧很难称作进退有序,所能做的也仅仅是仓皇逃窜而已。河滩,壕沟,乱石滩,田地,土坡,村落废墟……战斗发生在各式地貌上,自古以来局部战斗若双方优势对等,从无以少胜多。当鲜卑人自三面在大体上追击并完成合围,等待章碾的便只能是亡命奔逃。士卒的体力多有不支,章碾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的铠甲多了数道划痕,兜鍪被流矢射飞,喜爱的长戈也在捅翻第三名鲜卑骑兵时折断。现在的他看上去几多狼狈,提着带有缺口的环刀率领士卒再度杀穿侧翼围困的敌军步卒,越过壕沟。倒在他手上的鲜卑人已有十余,可纵然勇武,亦不知晓究竟能不能活着逃到军都山下。他满满四千营的部下,此时粗略估计仅剩两千四百有余,算上负伤的军卒也凑不够六个曲。“校尉,敌人不追了!”再度越过一片拒马阵地,突然部下军侯拉住章碾向西北望去,鲜卑人在起伏的牛角号声中不再追击,令章碾错愕。“我们不要管他们,不追是好事,离军都山已经不远,他们没别的路可走,整顿士卒重整阵形,向军都山撤退!”章碾没想什么敌军发现这是他们的诱敌之类的事情,敌将轲比能是草原上成名已久的首领,单凭这些壕沟拒马,傻子都能看出他们准备已久,“除非他想绕一百四十里路,否则只有军都山一条路可走!”只是在鲜卑军阵的牛角与金鼓声中,却令章碾感到比追击更深的恐惧。轲比能拥有超乎常人的冷静,不为战果所喜。如果不出所料的话,鲜卑人的军阵应当在漫长的追击中出现割裂,轲比能停下来重新整军的目的是保持大军有足够的战力,防备章碾部可能埋伏在各地的伏兵与援军突袭。更多时候,人们更愿意与凶猛无比的傻子作战,也不愿与这样一个时刻保持清醒的将领作战。轲比能望着逃遁越来越远的章碾部汉军,微微皱起眉头,难道他的想法错了,这支汉军并没有援军?或者说,章碾本身并非是为了诱敌?否则见到自己停军不前,怎么会没有一点迟疑地向东南撤去。“是这个汉将和他的部下太过羸弱了吧!”身旁的鲜卑贵族高声笑着,引得各部将领大笑不已。他们有骄傲的资格,尽管他们人多,但大部分都只是在追击,真正投入战斗的也就和汉军差不多的数量,但这场仗他们杀死汉军接近两千,己方却只有千余伤亡,大多是奴隶兵可以忽略不计,真正的鲜卑勇士,死伤才不过四百。“如果那个燕仲卿也是这般不堪,轲比能大人,我们何不占领幽州?”部落贵族虽是这么说,心里却对轲比能的小心谨慎多有怨念。他们的中部部落大人整日研习汉人的那些个兵法,不可否认金鼓队列在统一中部鲜卑时的连年战争中的确起到不小的作用,可放在现在有什么用?没见这些汉人都不用金鼓了么。还什么穷寇莫追,既然是穷寇,就应当追上他们俘虏他们……这些汉人士兵可都是最好的奴隶。两条腿比四条腿还快,真他妈能跑!“不要被微小的战果遮蔽了你们明亮的眼睛,这场仗才刚开始,我们还没有摸到燕北的影子。”轲比能暗皱眉头,这些部落贵族都是他的亲信,他很乐得见到别的部落贵族粗鄙骄傲,但却不愿自己的爪牙这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说道:“不要忘记,就是刚才你们追击的这四千人,依仗居庸关阻拦我们的大军整整四个月,如果他们是弱小的,那这四个月里我们是什么,羔羊吗!”原本嘻嘻哈哈的鲜卑贵族们登时都感到脸上讪讪,不敢言语。兵马早已重新整备好阵形,轲比能却不着急行军,命全军支开帐篷烧火热饭。他们的军粮与汉军有所不同,从来不讲究将兵同体同食,贵族们宰杀随军放牧的羔羊,普通军卒则食用自己携带的肉干或是干涩难嚼的饼子。不多时,探路的骑兵自三个方向纷纷返回,带来并不是那么令人愉悦的消息。“东西十余里,没有其他道路,皆被山脉所挡。纵横六里,到处是壕沟拒马,猎犬发现埋填的人粪,这片地方曾驻扎过汉人上万……比能大人,应当是汉人的民夫,我们的骑手还发现废弃的农具。”骑手拜倒在地缓缓说着,“恐怕我们只能追踪那支汉军离去的方向,才能到达汉人的城池。”轲比能放下手中的食物,目光望向东南高耸绵延的军都山,那座山远远望去好像一张年轻而桀骜的面孔,笼罩在漫漫黄沙与薄雾中令人看不透彻。但轲比能知道,面孔的主人,一定就是燕仲卿!他能感觉到,这不是一场狩猎,这是两个天下北方最顶尖的猎人厮杀。看谁更老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