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东面的船队回来了,双方艨艟皆在战斗中因冲撞受损不少,但终究那些过去在江面上横行霸道的江匪都被砍杀丢进颍水当中顺流而下,张颌派出去的军卒操持着剩下的战船自东面回还,三艘锦帆艨艟为首带着四艘燕氏艨艟以及其后的十二艘走轲缓缓朝水寨行去,行至半道才发现水寨中喊杀震天。甘宁足足带了千五百余荆州步弓乘船渡江杀进水寨,可临至寨中才发现其间已无战船,倘若当时他们调头回到南岸倒还未必会有多大死伤,可偏偏甘宁不愿空手而还,朝水寨外一冲,便坏事了。水寨之外,张颌引八百骑游曳左右,眼看水寨大门洞开张手便一片箭雨抛射而出。张颌的亲兵骑都是从冀州来的,甚至有不少还是他过去的老部下,燕北此次调他南进接任度辽将军,他唯一请求就是在先前的校尉部中择选部分精骑带往南阳。通常情况下燕北是不会答应这种有分权风险的请求,不过张颌此行特殊,度辽将军部算是临阵换将,何况旧部校尉又都是些盗匪出身的老革,他也担心张颌会镇不住军卒,这才答应他抽调部分人马。张颌没挑别人,只带了先前副将方悦与部下八百骑兵,这些骑兵都配备着赵国最新最好的兵甲,战力高昂。比方说仿自并州骑兵的镶铁皮甲,既轻亦有不弱防护;渤海造骑环刀,虽比不上渔阳铁监历史悠久、比不上辽东铁监匠人实力雄厚,却也是两年前新造的好刀;他们不配弓箭,只配骑弩,加装压片的骑弩能够在最大限度上保证他们颠簸之下弩箭能正常使用,尽管劲力比起步弩要小一些,但对付缺少铠甲的荆州水卒……已经足够了!一片弩箭钉在水寨门内,当即将甘宁部下水军射翻不少,接着第二轮弩矢便已送至眼前,惊得甘宁连忙命人关闭寨门,除了甘宁部下为数不多的锦帆军听从他们的命令固守营寨,更多荆州水卒在惊骇之下以为落入燕军圈套,纷纷急不可待地想方设法逃回船上。这一逃,便乱了。甘宁终究在荆州军中声望不足,各部校尉眼高于顶谁能心甘情愿接受这么一个飞速拔升的水贼头子。何况在此次燕军南攻之前,甘宁也并未打出像样的战绩,部下荆州军对其信任不足,打心眼里不认为甘宁能够带领他们杀出水寨,转眼便抢了十余艘快船驶向对岸,可惜转眼便被方才大胜一场的燕氏水军用从荆州劫来的艨艟撞在散乱的阵势中央。这是个意外,击败六艘锦帆艨艟的燕氏军队并没有想要继续与荆州水军作战的心思,毕竟他们只是一群乘着船的步骑兵,而荆州军大部分都是极好的水卒……这就好像一群骑马步兵向乌桓突骑挑衅冲阵一般。但他们着实没有料到此时此刻刚刚杀进水寨的荆州兵会再开船冲出来,既然看一眼就要冲出来,你们还进去干啥?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荆州水军开船稍慢,而他们的锦帆船快上许多,来不及扭转方向便直挺挺地撞翻两艘走轲接着一猛子船首扎在一艘艨艟身上,直将敌船右侧船板撞裂。当然他们的首船也不好受,一日之间经历数次战斗的艨艟早已不耐冲撞,船身的裂痕逐渐扩大,两艘船以同归于尽的架势缓缓沉没。即便如此,实际还是荆州水军占据优势,因为他们会水,而燕军士卒一旦落水多半便是送葬。可是偏偏,那些前头冲出水寨的荆州军却只顾开船,连头都不会地逃向对岸,说他们是摄于燕军气概也好、是未战先怯也也罢,他们的逃窜给了后面燕军船队非凡的信心,环绕住当中七八艘荆州战船以弓弩分而猎杀,于江面上杀做一团。就算是这个时候,荆州军仍然有机会,倘若对岸此时发兵袭来,张颌真未必能挡得住。但对面岸上的将校看荆州军从水寨上逃回来只剩几艘孤零零的小船,哪里还敢增派援军,只当是甘宁率千五百军卒已尽数陷于敌岸,仅仅留下这一点兵力侥幸逃生罢了。尽管甘宁仍旧在水寨中率部血战不息,颍水南岸荆州军却举师震怖,乃至苏飞一再央求才仅留下文聘一个校尉部驻留河岸严阵以待防备燕军南下,余者兵力尽数调入襄阳,准备开始接下来的守城战事。到这个地步,甘宁是胜是败其实对荆州已经不重要了,他们的军队士气并不足以支撑一场战斗。张颌的骑兵队并不进入水寨与甘宁的部下短兵相接,而接骑兵来去如风的优势封锁于水寨之外,以弩矢不断射击那些在城砦上露出头来的军卒,更有甚者跑得远远地,也不加入战斗,只是简单地围困在外。如今水寨已经成为一座空营,只有甘宁等人从南岸带来的船舰,却也不足以将他们所有人一次送走,何况外面交战的船队根本分不清谁是荆州谁是燕氏,只知道双方打得厉害。困守营中更不可取,傻子都知道只要他们现在不离开水寨,早晚会为燕氏所败,但甘宁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在水寨中远远看着对岸,看着对岸那些毫无救援之意的荆州军,看着在危难之际逃离的荆州部下,内心一片冰冷……此时此刻,他比燕氏还希望刘景升完蛋。甘宁以手揉面,随后便大摇大摆地挥手道:“不打了,把寨门打开!”寨门方才打开,兜头便是一片弩矢,幸有锦帆军以木牌出行,这才没有军卒因此阵亡,只是仍旧有几个倒霉蛋被弩矢射中脚面或手臂,叫着打滚。张颌看着一排排举着木牌缓缓推出水寨的军卒,勾起嘴角笑了,挥手道:“绕至侧……等等,他们在干嘛?”长矛与短刀被扔出阵势之外,末了阵势打开,甘宁提着刀出来将兵刃插在脚下,张开两手对游曳左右的燕氏骑兵道:“某是甘宁,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