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征战如火如荼,邯郸城却依旧安宁。城下商市繁荣、田地庄园井井有条、远处的汉家牧民赶着成群结队的马群被日光追逐着驰入河边,撒着欢奔跑起来。燕北喜欢在日落时走到城门楼上向南眺望,他的目光经常放在那些马群、羊群之上。许多年前,做这些事情他是真正的行家里手。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要将注意力集中在其他的一些事情上,比方说建学宫。塞外的战事他暂时受不到准确的消息,得到的战报都是一月之前的旧消息,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选择相信太史慈、于禁等人的才能……他们在中原还算不上最优秀的战将,但放在塞外,战术韬略本就不是最关键的事。后勤,这些燕北所倾力去做的事才能真正影响到塞外的战局。为了保证塞外的辎重永不断绝,尽管幽州为燕东主政,燕北还是派去了司马懿、魏纯持印信巡行,督察后续粮道事宜。有这些近臣去做这件事,才能让燕北真正放心。主政之人再是血亲、再有忠诚,但人治的大环境下贪污都无法避免。就像人们会在小事上蒙蔽燕北一样,他相信燕东也一样会受到这样的困扰。之所以赵国要建学宫,是因为国中对国学有更高的需求。自燕氏起于东北,燕北深知自己的出身与声望很难令那些过去身份尊贵、自视甚高的士人争相投效,甚至就算下级官吏都不会心甘情愿在他旗下做事。毕竟比起当时的其余诸侯,燕北在声望、出身这两个方面很难与旁人一争长短。在十几年前,他在士这个阶层中几乎没有影响力。而其他诸侯却不一样,他们自小到大经历家学、游学、孝廉茂才、任职地方,每个人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结识到数不清的青年俊杰,使他们的身边根本不缺少人才……人家的身边发小都是夏侯惇、夏侯渊、颜良、文丑这样的好朋友。可他燕仲卿呢?经历放牧、行商、马匪、叛军生涯之后,他的发小是盗墓贼姜晋、小铁匠王义、叛军都尉王政这样的好朋友,身份撑了天也无非是乌桓王丘力居、黑山贼张燕。根本不能比的呀,真去比燕北会抹脖子上吊的。从那个时候他便重视人才,重视投奔自己麾下的人才、重视没有投奔自己的人才,但他最重视的,还是没有长大的人才。襄平县学、辽东书院,乃至后来幽东四郡、整个幽州、整个冀州,后来的关中司隶、包括如今的太学。将关东关西混战后几乎停滞的学事重振,但受限于他的学识与才干,即使空有长远的目光,他依然无法填补这些事情都最后一个关键节点……有才干、有学识的学子培养出来,怎么变成燕氏的部下。事实上这些学子们对燕氏天然有投效意愿的大多只有辽东子弟,幽州学子则相对要少很多,即使他们仕官幽州,却也不是出仕燕北,更不必说千里迢迢跑到邯郸来投奔了。幽州如此,冀州更不必说,人们并没有为燕氏而战的意愿,即便他们在燕北的安排下从家学进乡学、乡学进县学、县学进郡学、郡学进州学,甚至从州学进入太学……没有用。幽州冀州早就都平定了,那些出身寒门的士人大多会投身郡县做一介小吏,以补贴家用。但对过去拥有土地的士人而言,他们并不需要这个身份,他们大多数的天然身份是……地主。他们读书不是为了做官,或者说不是为了做下级官吏,不出仕并不会与治理百姓相抵触。他们不需要做郡吏,却一样能依靠学识、才华得到乡人的尊敬,从而裁决乡中一切事务。事实上包括亭长、乡中蔷夫、求盗这些官职,都不是用来治政的,朝廷只是依靠这些官职来从乡里亭中取得微乎其微的兵权。有他们在,乡中豪族便没有聚集过多家兵的需求,如果没有他们,地方就是完全自治了。天下之所以混乱,与黄巾时先帝下令各地豪强聚兵以求自守有很大原因。黄巾虽除,朝廷却在随后几年丧失了对地方最基本的掌控能力。豪强大氏拥兵数百,难道还会惧怕县中的区区几百县兵?不过这种情况在幽冀诸州的情况要好上许多,当今这些所谓的诸侯,皆为豪强出身,哪怕是燕北,他有钱有粮有兵,也一样是豪强,只不过没什么底蕴罢了。随着这些诸侯做大,除了应付外敌,他们大多数精力都用于兼并治下豪强,尽管所用手段不同,但大体上方向是不变的。强势的诸侯消灭豪强,有声望的诸侯收服豪强,弱势的诸侯借力豪强,不论那种方式,最终在各地拥有家兵的豪强大多消弭无形……而没有消除豪强的,便只能受限于豪强的地方属性来牵制自身发展,最终在愈演愈烈的诸侯兼并战争中沦为劣势。刘表就是其中最直观也最特殊的例子,他的州府没什么将领,也没多少兵,一切实力都在于豪强大姓的支持,一旦失去支撑,庞大的州郡便会轰然崩塌。在这一点上,燕北显然早就走在天下诸侯的前面。幽州的豪强最早便被连打带收地消除掉,冀州则大多被黑山军的肆虐屠戮一空、剩下的那部分被袁氏带走,没留下太多包袱。治下没有掌管兵权的豪强,燕氏便要朝豪强大氏仅剩的权力动手……治理地方的权力。沮授开始行动了。在去年,田丰提出加徭役建王陵,沮授则着手于以太学诸生下派地方,在乡、亭设立新一级官吏,使朝廷的力量直达百姓,改变皇权不下县的现状。这种改变,只有在诸侯如日中天的时候才能达成,否则就算是过去的皇帝也没有能力做到。但刚刚好,燕氏有这样的能力。在天下平定之前,燕氏麾下的万众一心,无人能敌。诸生下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