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辽这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看着寺众郎从各地传回的信件副本汇总至赵王宫,燕北洒然地摇头,失笑。或许在张辽的政治主张中,恪守的尊则就是在其位谋其政,其他的事从不多做考虑。燕北注意到吕布部将中这个雁门人时,是他东征扶余国,不过在这之前,张辽一直是以一个莽夫、冲阵之将出现在燕北眼中,他似乎除了武艺高强些,与旁人并无什么不同。在那个时候,张辽与燕北心中并非是特别的。他变得特别,要从自请降为赵国偏将开始。这是个能为主君分忧的聪明人,这世上能为主君分忧的人有许多,但未必都是聪明人,一旦掌握不好分寸,便会将全心全意的好事做成坏事。但张辽不是,燕北认为他聪明,便在于他能掌握好分寸。当他是燕氏一员战将时,他立下功勋、自请降为赵国偏将,明降暗升的事情,为燕北乃至为赵国定下赵将比汉将地位更尊崇的标杆。而现在,张辽的地位再一次变得不同,他为主君分忧的方式,也再度出现不同。这一次他选择串联各地郡守、将领,问询合时给赵王上表进位……他在提醒别人,别忘了还有这件事。也在提醒别人,该背锅了。这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有意思的人一般招人待见。糜芳也挺有意思,原本燕北以为在赵国流寓的这段时间,他会像过去那些投降或被俘的敌军将领一样,战战兢兢地等上半年。恰恰相反,糜芳倒是完全做到既来之则安之,甚至还……在邯郸开市的时候拿赵王宫给他花销的几十金组起个小商队,从邯郸等地买入百姓寻常所需的物事运往长陵贩卖。燕北从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降将,短短俩月,百十里长的商路糜芳跑了四次,每次获利不多,但加在一起给赵国贡献了足有十金的商税。这小子是个人才,让他作将领真是屈才了。这片土地上一直以来最糟糕的事便是天底下最有才能的一批人全跑去做官了,这并非坏事,但却确实是一件糟糕的事。人杰少,做官可教化万民,是好事;可人杰多了呢?燕北的学宫、太学、州学至今,每年从各地郡学进来学习的人成千上万,这些人都做官了,还是好事吗?官员,本身是不创造东西的,他们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让百姓产生超过原本的产出,并在另一方面维持国家安定,让百姓明白事理,减少相互之间无端的摩擦。他们做出这样伟大的事情,回报便是百姓缴纳给国家赋税,国家再从国库中拨出一部分作为官吏的俸禄。天下有才干的人越来越多,燕北原本是应该生出‘天下英雄尽入我毂’这般豪迈的感受。可当他娘的天下英雄变得太多,这就有几分难受了。现有的官僚体系,并不足以容纳这么多官员,如果赋税都用来养活官吏,这难道不是本末倒置?糜芳给燕北打开了新门路,倒不是说因为糜芳去组商队,燕北便让将来的官吏去从事商贾之事,他们要都去从事商贾,燕北恐怕更生气。糜芳给燕北的启示在于,士人,他们可以做文士做武士,可他们做其他事也一样出色。因为读书、因为明理、因为上晓天文下晓地理、因为会算术懂艺术,而且脑子里还时刻塞满了关于哲学的思辨。糜竺是谁?是徐州的大商贾、大豪强,他已经很富有了,但还是做了徐州别驾,还是跟着刘备流亡益州,为什么?因为商贾的地位低啊!张机是谁?是天下有名的医道圣手,他已经很有名气了,还是跑到洛阳来求官,求得南阳太守,可实际上却并没有将这个治理千里的官位做得出色,但他还是愿意做官,这是为什么?因为医匠的地位不高啊!“既然当下问题如此,那该怎么办呢?”燕北对幕府幕僚循循善诱,一干幕僚点头十分认真地跟着燕北的思路走,道:“是啊大王,那该怎么办呢?”“孤要是知道,还问你们?想啊!”燕北摆摆手,苛求部下幕僚必须给他想出一个平衡士农工商地位的方法,他的幕府僚臣皆为士人,当下这个举动若放在后世,是有一个说法的史载,兴和五年夏末,大将军幕府、赵王宫中,一群士人背叛了自己的阶级。燕北现在每天的时间大多数用于查阅寺众郎送上来的书信,甄尧做辑校寺的活计越来越得心应手了,所查事迹事无巨细,且从不拖沓。大约每个统治者都希望建立属于自己的监察机构,越是开国之主越有这样的渴望,因为这能满足人内心很多阴暗的渴求。比方说窥视欲,他能监察到天下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的事情,甚至是旁人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腹诽,燕北都能知道。甚至毫不客气的说,没有谁能在插着燕氏大旗庇护下的土地上完全躲避燕北的窥视。让甄尧治理一方,他未必能表现出多大的才能,可让他抓着辑校寺,还真把监察这事做出花儿来,这个才能是燕北麾下谁都无法企及的。如今辑校寺已经有几个职权司交叉监督,尤其在合并汉朝御史台之后,与辑校寺互相监督,演化出非常强大的监察机构。而这些事反映在燕北眼前时,便显得分外有趣。有人想起兵造反,尚在谋划阶段便被寺众郎捅到辑校寺里去,接着当地的驻军校尉便与其搞好关系,充分满足其在造反前的膨胀心理,削去对抗燕氏而带来的不安,接着在起兵之事尚未波及郡县,便被自己宅院里一拥而上的婢女健妇用袖口藏着的小刀捅死在马厩里。发生在天下的种种事端,就以前因后果极为清楚的情况传送到燕北眼前。可惜他不是穿越者,否则此时此刻一定会有非常熟悉的感觉,他的疆土像一局放置游戏,只需要他决定最上层的政策,接着国度中每一个人都有各自指令,逐渐将他的构想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