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1 / 2)

养心殿里, 乾隆一身明黄色龙袍,整装肃穆,盯着手里一本奏折良久不动。半晌后,他微微抬眸,眼神放空, 朝殿中虚空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身后站立的吴书来嘴角止不住抽了抽, 反射性看向身旁的西洋大挂钟, 答道:“回皇上,卯时二刻了, 该去太和殿上朝, 犒赏得胜诸将了。”您这一大早的问了多少遍了喂!

闻言,乾隆立刻放下手里的奏折,起身的动作又急又猛, 差点带倒身后的椅子,幸得吴书来眼疾手快, 上前扶了一把。

乾隆瞥一眼表情窘然的大总管, 垂头轻咳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

这到底是哪个祖宗定的规矩?大军班师回朝不能即刻进京, 得在京郊城外扎营整顿一天,上得谕旨宣召后,军中诸将方可面圣。就因为这一条, 克善昨日午时便随军抵达了京城, 他日思夜想偏要到今早才能得见, 这种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的感觉着实让人难耐, 被思念疯狂折磨的帝王恨不得伸手直接将钟表往前拨快几个时辰才好。

心里不断腹诽,乾隆快步走到殿内一面西洋水银落地镜前,将自己着装,上下左右的仔细审视一番,而后朝境内映射出的大总管问道:“朕看着还行吧?”

大总管低头,掩饰再次抽搐起来的嘴角,小心答道:“皇上英明神武,气势迫人。”

乾隆满意的颔首,抑制住内心的急切,步伐略快的朝太和殿进发,临走时特意交待吴书来将册封克善为端郡王的诏书拿好。

吴书来在帝王视线的监督之下将诏书卷起,小心翼翼的放进明黄色锦盒内,双手捧在怀里,亦步亦趋随行帝王身后。

他瞥一眼怀中的诏书,心情复杂。这份诏书早在一个月前,捷报传来的那天就开始起草,大军归程的一个月中,帝王又经过了无数次的修改,每字每句都反复斟酌,添减,力求将世子功绩和优点尽数展现,直至昨晚才最后定稿,由帝王亲自誊抄,检视无误后慎重的盖上大印。而犒赏其他将领的诏书则由吏部官员代笔,上缴帝王批阅后集中放置于太和殿御桌之上。

若到了现在,吴书来还看不清皇帝这几月来心神不宁是为了谁,他就白做了大内第一总管这么多年。万岁爷对世子竟看重到了这等地步,莫说视如亲子,哪怕真是亲子,也稍嫌太过了!观万岁爷刚才养心殿种种表现,不像去见臣子的,倒像是去见心爱的姑娘的!

想到这里,吴书来脑子‘嗡’的轰鸣了一声,以往帝王同世子相处的情景不断在眼前闪现,巨大的不安袭上心头。他,他莫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吧?

但到底是贴身伺候了乾隆这么多年,心理素质相当过硬,看着前面步伐不断加快的帝王,吴书来收起脸上惊疑的表情,心情再度归于平静。左右他是个奴才,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成了,这些个阴私他没命去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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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里,克善偕同福康安站在武将一列,边小声的叙话,边等待乾隆临朝。他微眯双瞳,不着痕迹的快速将殿内众臣扫视一圈,见到和刘统勋站在一处的永璂,嘴角高高扬起。

永璂早发现了世子,频频向他看去,满脸的渴望,见世子正同一名神采奕奕的高壮少年聊天,并没注意自己,心里正失落的很,突然见到他望过来的目光和脸上熟悉的笑容,立刻像找到主人的狗狗般欢快的奔过去,眼睛闪闪发亮。

“克善,你终于回来啦!我好想你。”永璂的笑容很憨很傻,说出口的话一如既往的直白,不懂得修饰,引得克善身旁的福康安表情奇异的向他看来。

黄带子,又同克善如此相熟,这大概就是十二阿哥吧?性子果如阿玛说的那般直爽。福康安心里暗忖。

永璂被福康安看的颇为不好意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又露相了,脸红了红。

半年不见,小屁孩长高了,长黑了,口才却丁点没长!克善内心既无奈又好笑。知道福康安常年在外领兵,小孩又初入朝堂,两人定是不认识对方,忙伸手为他俩引见。

引见后福康安连忙朝永璂施礼,永璂态度谦和的受了,反又对他见礼,让福康安对永璂的第一印象更好。这个十二阿哥为人恭谦爽直,比那鼻孔朝天的五阿哥强到哪儿去了,皇上这次总算没看走眼。

待两人相互见礼后,克善方才拍拍永璂肩膀低声询问:“十二阿哥回来多久了?如今已经上朝听政了吗?”

永璂挠挠耳尖,一脸苦相的回答,“比你早回来三个月,一回来皇阿玛就让我跟着上朝听政。”好多事听不懂啊!比上书房读书辛苦千万倍!他拧成一团的包子脸明晃晃如是说。

克善睇他一眼,轻笑一声开解:“万事开头难,你日前没接触过这些,自然觉得无从下手,皇上既然叫刘统勋大人带着你,你若有不懂之处只管问他就好,时间久了自然会越来越轻松。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比三月前要进益很多?”

永璂蹙眉回想,片刻后一脸释然的连连点头,“克善说的是,感觉的确比三月前轻松很多。”世子回来就是好啊,一下就找着主心骨了!

克善伸手想去摸他的小秃头,手抬到一半才醒悟到如今两人身在朝堂,这种动作很不庄重,又改为去拍他手臂,赞许道:“这就是了,再过段时日,十二阿哥必会更加得心应手,独挡一面。”

永璂被克善夸的小脸通红,嘴角止不住的咧开,回他一记灿笑,语气带着崇拜道:“我不聪明,当然要勤奋一点啊。你们才是真的厉害,这次在大小金川战功赫赫,皇阿玛可高兴了,等会儿他一定会好好奖励你们一番。”

福康安连忙摆手,谦让道:“十二阿哥谬赞!能上场杀敌,为国效力,是我等武将职责所在,不敢承皇上嘉奖。”

克善睇一眼突然谦虚起来的福康安,凑近他耳边低声戏谑道:“富察小将不要谦虚,等会儿一个镶黄旗满洲副都统是跑不了的。”那声‘富察小将’从世子嘴里缓缓吐出,调侃意味儿十足。

被一个半大小孩压了一头,还见天的被他称‘小将’,这是福康安内心永远的痛,他表情纠结了一会儿,方才弱弱的咬牙回道:“多谢世子吉言。世子也不要着急,说不得册封世子为郡王的诏书等会儿就发下来了。”

这话纯属戏言,除了连连点头表示认同的傻小子永璂,没人拿它当真。毕竟世子才13岁刚出头,哪怕14岁后出宫自立门户,按惯例,也要等到弱冠之年才可袭爵,如今顶了天去也不过领一个六部的差事或虚衔罢了。

如是想着,待乾隆进殿,将犒赏诸将的旨意一一宣示下去,克善手捧册立自己为端郡王的诏书目瞪口呆。

领受着周围人看过来的,错愕的,审视的,质疑的各色目光,他瞥一眼御座上双眸满含抚慰期待的帝王,微微笑了,笑的意气风发,光彩夺目,而后动作极其自然的将诏书纳入怀中,竟是毫不心虚的受下册封。

管别人如何猜度,这爵位既是那人精心为他筹谋的,他便不会拒绝,亦不想拒绝,他的能力摆在那里,这位置,他坐的心安理得,定不会让王座上的人失望。

一直锁定克善身影的乾隆看见他朝自己绽放的璀璨笑容,看见他眼里的坚定自信,看见他云淡风轻的接下郡王之位,无视周遭一切质疑,心如擂鼓,巨大的欢欣,爱意,堵在胸口不得抒发,逼得他暗暗急喘了口气,不自觉捏紧掌下御座的扶手,克制住想即刻拥他入怀的冲动。他一早便知,克善断不会让他失望,这份尊荣,合该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