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郗萦后来又去了趟杨奶奶家。她左思右想,还是原谅了慧慧——她怎么能跟一个才十一岁而且还饱受思母之苦的小孩子置气呢。
然而慧慧仍然不肯见她,哪怕郗萦退而求其次,只想回到最初的师生关系。
更严重的是,慧慧开始怕郗萦,她怕郗萦强行把自己带走,那样她就再也等不到妈妈了。这些话都是她边哭边隔着门板告诉郗萦的。
郗萦无法,只能死心,她给杨奶奶留了笔钱,还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您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不会不管的。”
杨奶奶自然千恩万谢,但郗萦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破碎不堪。
深秋了,枯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风吹来,人裹在长风衣里,依然瑟缩。
郗萦一路走回去,心里盛了好多迷惘,但她随即自我解嘲,要活得那么明白干什么呢?人本质上和一片落叶,一棵枯草没多大区别,有多少事是自己能够真正做主的?
到头来一切都是空的。一切成空。
回到住宅区,她乘电梯上楼,刚踏入楼道,就看见自己寓所门前站着个人,后背靠墙,一条腿屈躬着,正垂头沉思。
郗萦心绪纷乱,顿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宗兆槐,他转过头来,看见郗萦,身子立刻站直了,目不转睛盯住她。
郗萦没理他,掏出钥匙开门,宗兆槐默默跟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他极少来郗萦这里——很早前郗萦定下的规矩,不过反正两人已经分手了,他无须再遵守从前的承诺。
郗萦把宗兆槐晾在一边,自己在敞开式厨房里煮热水沏茶,她快渴死了。
宗兆槐在她身后站了会儿,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他有点尴尬,清清嗓子说:“关于那个孩子,你要领养就领养吧……抚养费我来出。”
郗萦背对他,不吭声,他就对着她的背影继续说话。
“你可以送她去上寄宿学校,或者到其他什么地方,总之别放在眼前就好,我跟她……没缘分。”
讲完了,他靠近些,轻轻拥住郗萦,动作轻柔而珍惜,“郗萦,咱们和好,行吗?”
郗萦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宗兆槐听到啜泣声,把她翻转过来面对自己,他给她擦泪,细致地吻她,抚慰她。
“我搞砸了。”郗萦抽泣着说,“她不愿意,没可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会……”
她不明白自己哪来那么多委屈,竟然越哭越凶。
宗兆槐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仿佛怕她哭噎了,任郗萦的眼泪再次浸透他的衣衫。
该谈的业务都谈完了,梁健仍坐着不动。
宗兆槐扫了眼他忧心忡忡的脸,问:“还有事?”
“是这样,富宁这期的打款日子马上到了,但他们上期的回款还没给咱们打过来呢!施总找了我好几次,让我想想办法,他说他催对方财务催得都没脾气了,富宁方面一直推托他们最近资金紧张,可咱们资金也紧张啊!”
他看看宗兆槐,“我琢磨着给阮副总打个电话,不过不敢自作主张,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宗兆槐一听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立刻说:“没这必要,他已经帮咱们拿到了项目,绝对不能再拿别的事去烦他。记住,用得太狠,容易把人逼急,逼急了对咱们没好处。”
“可施总那边……”
“我来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就拿些内部股去银行作短期抵押。你让施阳来找我,我跟他谈。”顿一下,他又说,“下周再说吧。这礼拜我挤不出时间了——明天叶南结婚。”
姚乐纯与叶南的婚礼定在圣诞节前夕,郗萦是伴娘。婚礼前夜,宗兆槐被叶南拉出去喝酒,郗萦在姚乐纯家帮完忙就回了母亲那里。
母亲听说是姚乐纯的婚礼,非常失落,看到郗萦兴致勃勃为第二天怎么打扮费心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怕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女儿生气,她再来个一走了之,现如今,郗萦能回家过夜都属于值得珍惜的事了。
“妈,乐乐也请了您,请柬在我包里,您明天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母亲没好气,“我去干什么?人家嫁女儿有什么好看的!”说着,闷头闷脑就回了自己房间。郗萦本来也没指望她去,只是出于礼貌问一声,想不到还把母亲的脾气给勾了出来。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郗萦经过她房门时,依稀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大概是在跟谁讲电话。
天蒙蒙亮时,郗萦就爬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母亲也早醒了,在厨房做好早点,然后走进郗萦的房间。
“这次回来,没那么快走吧?”母亲问,“在家多待几天好不好?”
郗萦正把自己塞进一条紧巴巴的窄裙里,含糊其辞说:“得看店里有没有事,有的客户如果不能随叫随到,以后就不来光顾了。”
母亲似在斟酌,片刻后决定直说:“昨天晚上我跟陈阿姨聊天,她说有个不错的小伙子可以介绍给你,我答应她了,就这两天,你挑个时间去跟人见个面。行就行,不行我也不勉强你。你看姚乐纯都结婚了,你以后可得上点心。”
“我不想见。”郗萦断然回绝,“妈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你是不是有人了?”母亲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端详她。
“没有。”郗萦挑了支口红,旋开盖子,开始往嘴唇上抹,“我不是不想结婚,但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然后再离,您觉得有意思吗?”
母亲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搁从前她早撂脸子了,不过今天居然克制住了自己,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
“你早饭还没吃呢,口红等吃了粥再抹呢!”
“不吃了,要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宗兆槐的车已到小区门外。
婚礼一如所有俗套的形式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郗萦不觉得自己有多羡慕这些仪式,然而,当叶南历尽千辛终于敲开新娘的房门,随后飞奔进来,抱着姚乐纯旁若无人狂吻时,在一片笑闹声与掌声中,郗萦的心头到底还是泛起丝丝缕缕的惆怅。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与姚乐纯再也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亲密伙伴了。
即便如此,她依然由衷祝愿密友幸福,并警告叶南说:“如果你让乐乐受委屈,我不会饶了你。”
宗兆槐就站在叶南身后,笑着数落郗萦,“没你这么说话的,这是他们的婚礼。”
叶南则谦虚表示,“应该的,郗郗说得没错,以后我接受监督!”
在婚礼现场,姚乐纯执意把郗萦和宗兆槐安排在主桌,两人身份相同,都是媒人。因为郗萦的叮嘱,姚乐纯没在家人面前提过她和宗兆槐的关系,姚母以为她始终单身。
“小郗你也要抓紧哦,早点找个男朋友!”
郗萦笑着回答:“不着急,一个人过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