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即使宗兆槐不回新吴,钟点工也会去他寓所打扫,这是郗萦定下的规矩。这个保洁员很有责任心,打扫时如果发现有地方损坏会及时通知郗萦,比如马桶漏水,哪路电线跳闸等等。郗萦不止一次向宗兆槐抱怨他当年找的装修公司实在是山寨到家了。
宗兆槐解释,“装修的时候我人都不在新吴了,也没谁能帮着监督,能装成这样算不错了,至少大部分设施都还能用。”
这次保洁员又打电话给郗萦,她擦洗书房门时,门把手莫名其妙松脱了。郗萦便找了个时间过去,在小区外的五金店里挑了把锁,带师傅上门安装。
师傅在房门口干活,郗萦没法走开,又不愿表现得像监工,就在书房里转悠。
这个朝西房间平时从来不用,于是顺理成章变为储藏室,存放着一些无用但扔了又可惜的旧杂物品。东西不多,一只书柜,几个行李箱,还有一套不错的真皮沙发——是郗萦给换掉的,她更喜欢布艺沙发。
所有的家具都蒙着一层灰,这里是保洁员唯一不用打扫的区域。
郗萦小心绕过沙发,走到书柜面前。
书柜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双开玻璃门,里面塞满各种旧书,许多世界名著,看上去都没怎么翻过,书页都发黄了。
书柜下层则整整齐齐码着两摞纸制品,尽是些旧杂志、课本、还有笔记本之类的。郗萦失笑,想不到宗兆槐这么念旧,跟个老太太似的留着那么多没用的东西。
她随手抽出两本笔记本翻了翻,都是宗兆槐高中时的课堂笔记。那时候他的字显得有些拘谨,但无疑很工整,公式、定律抄写得清清楚楚,郗萦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无聊的学生时期。
她又看了三四本,很快就失去兴致,想把笔记本按原来的顺序放好,不料遭遇困难,其中一本的规格比其他本子大,她怎么都塞不进去,干脆把整摞本子都搬出来重新整理。
刚把半摞本子搬出来,就听“啪”的一声,有东西掉下来,正好落在刚刚清空的地方。
郗萦扭头扫了一眼,心跳瞬间漏掉一拍——那是本褐色封皮的本子,和林菲的日记本一模一样。
她弯腰,朝柜子里面仔细瞧了瞧,这本本子大概是被宗兆槐塞在了最靠柜壁的部位,如果不是搬动外面的物品,很难发现它的存在。
郗萦拾起本子,各种猜测像千军万马般从心头掠过。
莫非当年林菲和宗兆槐约好买一样的本子来记日记?他俩青梅竹马,这么做也是极有可能的。但宗兆槐为什么至今还留着它?里面藏着怎样的秘密?
她犹豫要不要打开来看。如果里面记录的是他对林菲的绵绵情意,郗萦不确定自己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但好奇差不多是所有人的弱点,郗萦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翻开日记本。
映入眼帘的却是娟秀干净的字体,她一眼便认出,那是林菲的笔迹。
也就是说,这是林菲的日记本,而非宗兆槐的。
日记本有很明显的撕碎的痕迹,一些页张丢失了,还有一些扯碎后又用透明胶带重新拼补了起来。
郗萦读了一页又一页,完全忘了现实的存在,甚至忘了修锁师傅,直到师傅扬声对她说:“锁修好了,你来试试!”她才如梦初醒。
她根本没有心思检查门锁质量,草草打发走师傅,又奔回书房,捧着林菲的日记,继续陷入那个她既熟悉又无比遥远的世界。
在林菲笔下,郗萦曾有的猜测都被推翻——她原先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完全没料到真相竟然会是另外一副模样。
8月21日晴
天热得像个大蒸笼,太阳是不是离我们太近了,稍不留心就能把地面烤焦。
这几天,我总是早早地起床,连早饭都不吃就去图书馆。早晨是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不过现在是暑假,爸爸说我没必要这么用功,他不知道我去图书馆并不是为了复习,我随身带去的课本几乎就没翻动过几页。
今天早上,哥哥在我房门口等我,我不想跟他说话,但他拉着我的手,用乞求的眼神盯着我,后来妈妈来叫我们吃早点,他才松了手。
我跟妈妈一块儿出的门,这样可以避免哥哥再纠缠我——经过那件事之后,我不知道是不是还应该称呼他为“哥哥”,可是不叫他哥哥,又该叫他什么呢?
此刻,我就坐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这里没有空调,一只大吊扇在天花板中央有气无力地转动,摊开在我面前的是高二数学集训题汇总,我才做了两道填空题。
我的脑子里塞了很多乱麻,已经乱好几天了。我很想找个人倾诉,可是能跟谁去说呢?爸爸妈妈那里,我更是一个字都不敢提,他们会吓坏的。
也许我该把它写下来,那样心里会轻松一些。
我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当一个作家。书写是作家的职责,不管是幸福的时光,还是悲伤的经历,都得有如实记录下来的勇气。
哥哥是七月底回家的,他毕业后很快就被一家德国公司录取,正在试用期。
爸爸很高兴,说哥哥终于能挣钱了,不过哥哥说公司里很清闲,几乎没什么事做,他上班时就蹲在设计室,跟工程师学画图纸,有时也溜到车间去待一会儿。他五点就下班了,一回家就忙着做晚饭。
晚饭本来该我做,不过哥哥说没关系,他做也是一样的。我们吃过晚饭后,还得上铺子给爸爸妈妈送饭去。夏天生意好,他们经常忙得顾不上回家吃晚饭。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还发生过另外一件小事,只是当时我没有留意。
那天晚上,哥哥一个人去送饭,我把碗洗了,又烧满六个水壶的热水,然后去洗澡。洗好后,我站在浴缸里,用毛巾把身上的水擦干,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推开,哥哥一头闯进来,他不知道我在洗澡,而我正对门站着,他把我看了个清清楚楚,然后满面通红地退了出去。
我没有惊慌失措。我们家只有一个卫生间,也从不上锁,像这种误闯的事时有发生,虽然很少在洗澡的时候,因为谁在里面洗澡,其他人通常都是知道的。
事后,我跟哥哥都没对此发表意见,我觉得这不算什么,不值得大惊小怪。
过了两天,公司里调休,哥哥只能在家休息。上午他辅导了我两张试卷,听得我头昏脑胀。中午我们下了点面条当午饭。他问我下午还做不做题,我说不做了,我想看小说。
我躺在床上读张爱玲的《十八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时正好两点。外面暑气正炙,我到客厅,开了冰箱拿冰棍吃,想到哥哥在家,我就给他也拿了一根。